作者：黄倩
傅列秘（英文本名Frederick Bee），清朝驻旧金山领事，光绪皇帝封他蓝顶戴三品官并授予勋章。美国国会讨论排华法案时，他是唯一肯为中国人辩护的律师。面对排华势力的暗杀恫吓，傅列秘毫不动摇。为保护当时在美国的六万多华人，傅列秘数度奔赴屠杀华工现场，调查取证，并投书各级政府部门和媒体，在暴力排华的腥风血雨中为华人维护权益并申张正义。傅列秘从30岁开始为华工维权直到67岁与世长辞。
傅列秘律师 图片来自：http://www.frederickbee.com/
傅列秘的妻子 图片来自：http://www.frederickbee.com/
光绪皇帝授予傅列秘的勋章 图片来自：http://www.frederickbee.com/
傅列秘与妻子的故居 图片来自：http://www.frederickbee.com/
不惧暗杀恐吓，为华人维权37年
1870年代初，加州经济进入衰退，很多欧洲移民和当地美国白人都把怒气对准了从外貌，语言和文化上都迥异于自己的中国人。从开始语言上的发泄，逐渐升级为一场席卷全国的政治运动和种族清洗。
排华运动的核心口号是：“让中国人无立锥之地！”，“如不能和平解决，我们就武力解决”！
一个排华组织兴奋地宣告:“从纽约订购的2500支枪支10天就会运到加州！”
据一个排华同盟主席回忆，他们的秘密口号是：“杀死中国人，吓跑中国人!”。他们还计划去矿山偷炸药来夷平唐人街，纵火烧掉华工的伐木场。。。
1877年3月17日，傅烈秘收到一张明信片写着：“你听着：30天之内离开加州，否则要你的命！”，“所有你们这些保护苦力和白人对着干的人都在我们的瞄准中”。傅烈秘毫不退缩，继续斗争在捍卫中国人利益的第一线。于是一个月后，就有人公开集资暗杀傅烈秘。
1878年，傅列秘在华盛顿邮报上，用事实和数据对中国人做出了公道评论，在当时仇视华人的气势甚嚣尘上的形势下，居然有白人律师在著名媒体上赞扬中国人同时抨击揭露排华势力，排华势力气急败坏，于是引发了3000爱尔兰工人在旧金山集会抗议。愤怒的抗议者在驱逐中国人的同时，也把矛头也直接对准了傅列秘。
这些排华暴民的代表性人物科尼有句名言：我们首先解决“中国人问题”，然后再说怎么处理资本家们：吊死，枪毙还是剁成碎块。六个月内，我们要送走那五万（华）人，要是中国佬不肯走，我们把他们送到海里，我们准备好了。要是投票办不了，我们就用子弹解决！
旧金山工会集会抗议中国人的场面：网络图片
傅列秘哪句话激起这些人的愤怒呢？以下就是华盛顿邮报与傅列秘之间问答：
问：中国人干活怎么样？
答：没人能超过他们。他们辛勤地劳作，每一分钱工资都是挣来的。
他们忠厚而诚实。华人当家庭佣人无人可比，完全可以信任他们。他们听到家里的任何事都不会往透露。他们爱洁净，把什么都搞得很干净。
至少有六千华人在三藩市上层人家里当佣人。中国人模仿能力极强，在制鞋工厂里干上六个月，做出来的皮鞋就和达到最好的工人水平。他们简直太聪明了。
问：反对中国人的是哪些人呢？
答：几年前在纽约放火烧医院的那种人，还有七月暴乱时破坏哈里斯堡和匹兹堡火车站的那种人。科尼就是那帮人的头目，他不久前在全国到处奔走造势。
问：加州的优秀市民阶层如何看待中国人？
答：他们眼里的中国人为良好市民，他们鼓励中国人移民因为中国人在开垦加利福利亚领土（那时还不是正式加州）方面发挥了很大作用。美国内战期间和修建铁路时我们都鼓励中国人来，因为劳动力匮乏。中国人没有抢白人饭碗，因为修铁路时只要美国人愿意干这份活，铁路就一定会雇佣美国人的。我举一个例子：在南加州修路时要经过沙漠，无论给多少钱白人都不去因为烈日灼人。若不是中国人，那条路永远也修不起来。
问：加州的优秀市民阶层如何看待中国人？
答：他们眼里的中国人为良好市民，他们鼓励中国人移民因为中国人在开垦加利福利亚领土方面发挥了很大作用。美国内战期间和修建铁路时我们都鼓励中国人来，因为劳动力匮乏。中国人没有抢白人饭碗，因为修铁路时只要美国人愿意干这份活，铁路就一定会雇佣美国人的。我举一个例子：在南加州修路时要经过沙漠，无论给多少钱白人都不去因为烈日灼人。若不是中国人，那条路永远也修不起来。
问：难道中国人不都是干体力活的或家庭仆人吗？
答：完全不对。 很多中国人是成功的生意人，三藩市贸易会有二十八名华人成员。有的人觉得中国人没为这个国家做什么。海关数字表明，去年中国商人缴纳了一百七十五万六千美金的进口税，同时还要给国家税务局缴纳五十八万美金的印花税和执照税，他们在三藩市付房租数额为八十九万六千美金，火灾保险费八万两千美金，海运保险九万六千，协会费六万一千美金。这就是去年一年的。
问：他们过日子太过于节省，是真的吗？
答：不是真的。当然他们活法和我们的活法不一样。一磅大米的税是两分半，零售价是五分或六分钱一磅。所以你能看到他们想太节省也没办法。他们主要吃鱼肉，鸡肉，猪肉和鸭子。
这是一张旧金山报刊登载的讽刺傅列密的漫画，题为：‘毕上校的马’，丑化华工为马，后面是追杀华工的暴民。骑马人是被丑化的傅列秘律师。网络图片
这幅讽刺他的漫画说：“当领事这差事不错呀，可惜赏银太少。这事值得荣耀：你知道的：用正直，公平，公开的方式的保护穷苦异教徒。” 网络图片
美国某家报纸发表社论点名指责傅列秘“不是个好美国人”。
傅列秘与中国工人
傅列秘1825年生于纽约，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苏格兰人。年轻的傅列秘在纽约当上律师后不久，传来了加州发现金矿的消息。1849年，加利福尼亚领地淘金热的感招下，傅列秘和哥哥一起登上了伊丽莎白艾伦号远洋船，绕过美洲最南端终于在1849年8月到达加州。
到达加州6年后，时年30岁的傅列秘开始经营矿业，他雇佣过的20名中国工人们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傅列秘所在的加州金矿区都很多中国矿工。每当看到中国矿工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时，傅列秘都出手相助，帮助中国矿工维护自己的权益。傅列秘还是位成功的企业家。除了矿业，他还经营过旧金山渡轮，加州电报，小马快递邮政服务。
傅列秘不仅热心为中国百姓办事，为中国百姓解决法律问题建立起了口碑，他还担任了三藩市中华会馆法律顾问 。那时华人进入美国国境时经常遇到遭无理扣押，傅列秘从不推辞，所有案子都尽心尽力办理。
1876年受排华怒潮驱使，美国国会决定成立一个中国问题调查委员会。尽管当时律师很多，然而迫于反对中国人的声势浩大，没有一个律师愿意站在中国人一边。此时，刚正不阿的傅列秘挺身而出担任了中国人的律师。此后他屡次在国会作证，接受媒体访谈。1878年成为清朝旧金山领事馆外交官。
1878年清朝首次在旧金山设立领事馆以保护侨民，清朝政府任命陈树棠为总领事，同时任命傅列秘为第一批外交官。自从19世纪70年代美国西部排华怒潮兴起，光是有正式记载的烧杀中国人，暴力驱赶华人的就达150多起。对中国人的屠杀也是一场接一场：洛杉矶，石泉镇，丹佛，地狱谷。。。危难中作为领事官员的傅列秘始终代表中国人提出诉讼索赔，要求惩处暴民与镇长，并创造了独特的违反国际协定的索赔。同时傅列秘联系美国联邦政府要求派军队平暴治乱，还致函美国国务院要求按中美之间条约保护在美华人并写信给各地报社为中国人声张正义。
1882年4月8日，排华法案出笼前夕，旧金山通讯报载文介绍傅列秘被中国政府封为蓝顶戴外交官，4月3日正式生效。文中说：“在中国移民遭遇种种艰难困苦时刻，傅列秘的作为赢得了中国政府的信赖和赞许，傅列秘也得到了对手们的敬佩。” 网络图片
1889年，一个华人遭到税收官员殴打，为了维护华人尊严，傅列秘毫不含糊，要求逮捕那个打人的官员，并将此事登上媒体。要知道那个时代，就连大街上任何白人殴打华人时，警察看着都不管。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在书里记录他自己在旧金山两次耳闻目睹无辜华人惨遭毒打无人干预的事实。
1879年9月25号，傅列秘陪同旧金山华人领袖受到了前总统格兰特的接见。网络图片
陈兰彬公使亲自推荐傅列秘
1878年，清朝第一任驻美国公使陈兰彬前往华盛顿赴任路上，在三藩市停留了一个月，此间他听耳闻目睹美国的排华言论和行为不断升级，尤其是加州爱尔兰人的排华骚动对他震撼极大，于是1878年即光绪四年陈兰彬向清朝朝廷奏请在三藩市设立总领事馆以保护华人。
陈兰彬在三藩市时也听说每当华人遇到问题，傅列秘都挺身而出真心帮助华人。
陈兰彬的日记中这样记载：“询土人相待若何，则称本土绅商尚无别意，但彼党张甚，土人亦不肯惹事，其真心卫顾、始终不懈者，惟傅列秘、集臣、卜尼士等数人。凡遇华人有事，辄肯挺身到官，设法排解，诚异乡之朱、郭也。”
于是陈兰彬在推荐陈树棠担任总领事的同时，推荐傅列密为领事，他这样写道：“惟该处交涉事件纷繁开办之初，必得情形熟悉之洋人襄助，查有金山洋绅傅列秘，前此遇事屡为华人排解，尚堪任使，当即派充金山领事随同陈树棠办理。”
见刘锦藻：《清朝续文献通考》
驻三藩市总领事陈树棠离任后，由黄遵宪于1882年至1885年间任清朝第二任驻旧金山总领事。
黄遵宪：网络图片
十年后黄遵宪在他的诗集《人境庐诗草》里这样怀念傅烈秘：
几年辛苦赋同袍，胆大於身气自豪。得失鸡虫何日了，笑中常备插靴刀。
自注云: “傅烈秘。同官金山領事。初行限制華工例,余與傅君遇華船至,則出視。一日過海關,有工人羣集,一人出一手槍指余輩云:如敢引華人入境,當以此相贈。君手摸靴中銃,復笑謂之云,汝敢否?
原来，当载着华工船只抵三藩港时，黄遵宪与傅烈秘一道去港口协助华工入境。一个白人工人持枪对着黄遵宪威胁道：“敢帮助他们叫你尝尝子弹！”。傅列密立即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对着那工人说：“你敢？”
傅列秘在美国国会为中国人发声
1876年6月在反对中国移民大潮之下，国会紧锣密鼓准备调查中国移民问题。一项首要措施就是要组成联合调查团亲赴加州调查。由于当时没有一个律师愿意代表中国居民，于是担任调查委员会主席莫顿参议员就联系上了傅列秘。傅列秘毫不推辞，积极投入了保护中国人的准备工作。
1879年加州举行了一次投票决定中国人的去留，结果是反对中国人和支持中国人的比例是175：1。
即使是这样的结果，傅列秘为首的支持中国人的加州少数派毫不泄气在国会发言：“闹事那帮人，如果你们这些满腹牢骚抗议集会的人，也像早年淘金者那样，不是也会挣到一份挺好的生活吗？ 1849年那年冬天，那些早期淘金者，连个帐篷都没有睡在树下，凭一把铁锹和一把镐头干活，拿一个铁锅或水壶煮饭，靠吃豆子和火腿充饥，他们不乞讨，不行窃，不抱怨，不指责政府，不闹着改革。”
“你们不觉得拿出同样的勇气，付出同样的牺牲在这个行业里不是就能获取同样的成功吗？”
1882年3月当国会激烈讨论排华法案时，傅列秘写给参议院一封信里严正警告排华法案恰恰违背了美国的立国之本。他原话是这样：
我相信“独立宣言”的不朽真谛与“黄金定律”和“山上宝训”来自同一个源头。。。
（The Golden Rule黄金定律也称恕道。是一与伦理有关的品德，指人应具有同理心。Sermon on the Mount山上宝训是耶稣在山上做的布道)
“一百年前国父们无疑踏上了一条通向平安，强大与荣耀的道路，而我们现在要走的道路却恰恰通向耻辱，软弱与危险。”
（将一百年前美国独立宣言“人人生而平等”和目前要通过立法来歧视中国人形成鲜明对照）
图片来自：http://www.frederickbee.com/
1886年 以傅列秘为首的保护华人少数派在国会发言，有力地驳斥了排华份子的蛊惑人心和污蔑华人的谎言，还重申了华人的优良品质：“中国人的瑕疵白人全都有，然而中国人勤劳，节俭, 温和，平静, 年底保证不欠债，这些中国人的美德，白人却不占几条。所以白人没有理由用华人和白人活法不一样当借口而驱逐他们。”
傅列秘亲临屠杀华工现场
19世纪80年代后期，华工惨遭屠杀此起彼伏。紧急关头傅列秘勇敢而果断地采取行动，乘火车，蒸汽船，骑马奔赴现场调查，取证，敦促当地执法机构惩办凶手，同时，书写调查报告，外交文书递交美国国务院。例如：
1880年科罗拉多州丹佛市反华暴乱打死一名中国人，另外一名中国人的双耳被活活割下。驻华盛顿公使陈兰彬根据傅列秘的调查报告，受害人财务损失清单，照会美国国务院。
网络图片
陈兰彬的照会：照会附件，华人被洗劫财务清单：
1885年9月2日，怀俄明州石泉镇欧洲矿工因华工不参加罢工发动大屠杀，至少28中国人死亡，15人重伤。当时最著名的‘哈泼周刊’上刊登版画，描绘了石泉暴乱的惨烈现场：网络图片
人物（从左至右）：格罗百克校官，清朝旧金山领事馆翻译张海，旧金山领事馆领事傅烈密，纽约领事馆官员黄锡铨，领事馆官员刑某，著名南北战争将军美军驻布里奇兵站总司令麦库克。图片来自：http://www.frederickbee.com/
1886年，西雅图地区连续发生暴力驱逐中国人的事件，傅列秘请求地方政府和联邦政府干预。中国领事馆警告：“鉴于该地区暴民如此肆无忌惮，今天再次威胁把所有中国人赶出华盛顿地区，类似石泉惨案的事件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然而，美国当时的国务卿置若罔闻，这激怒了中国外交官们，郑藻如公使继续发电报：
“暴民们要把中国人赶出美国，华人失去了一切，逃亡路上穷困恐惧，境遇悲惨，要求出动军队保护难民。”
傅列秘致电州长警告道：“心地邪恶的家伙杀害了几个中国人，进一步的暴力可以随时爆发，
中国人将被驱逐出华盛顿地区。”
1886年2月7日哈泼周刊登载的西雅图暴民驱赶中国居民场面：网络图片
唐人街为他降下半旗
1892年的5月，对美国华人来说，那是一段什么样的光阴？
那是排华法案通过后的整整十年。5月5日国会通过了基尔里法案，似乎嫌排华法案对华人的迫害还不够，国会决定再给华人补上一刀。基尔里法案主要内容有如下4点：
- 继续延长禁止华工入美。
- 取消对华人的人身保护令，中国人不许申请保释。
- 所有在美华人必须由一位有威望的白种人认保登记，才能取得居留证明。
4. 在美国的华工必须随身携带身份证.
基尔里法案通过后的3个星期，也就是1892年5月27日下午，傅列秘和同僚们从海关大楼处理公务完毕，半路在一家水果店门驻足时，心脏病突发骤然离世，享年67岁。傅列秘的爱妻已经于三年前去世了。次日报纸的头条是：“他们的老朋友离开了”，“唐人街下半旗致哀”。那个5月是美国华人最冰冷的日子：不仅排华法案延长十年，已经在美国的华人要登记随身携带合法居住证。而偏偏就在此时，傅列秘，华人维权战场上百折不饶的领军人物，永远地离开了。
一家报纸刊登了傅列秘的画像：图片来自：http://www.frederickbee.com/
随后，美国华人在黑暗的排华时代持续抗争了半个多世纪，才迎来了1943年排华法案的结束。
从金矿区的一个年轻律师，到雇佣华工的企业家，再到中华公所的律师，从旧金山领事馆到屠杀华人的暴乱现场，华人在哪里受到暴虐，傅列秘就争斗到哪里的风口浪尖上。傅列密还是一位政治活动家，他曾在旧金山著名黄金矿区多拉多县的美国人党候选人竞选中获得了近3000张选票。当地美国媒体评论说：“傅列秘在为中国移民斗争中，甚至赢得了对手的尊敬。”在旧金山，还有一条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街道，近年有人提议为他塑造一座雕像。
这是傅列秘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网络图片
掩卷思考：
几十年来犹太人用各种方式高调感恩在深陷种族屠杀的时刻救助他们的人士。
那么对于为华人华裔申张正义的其他族裔人士，我们该做些什么？
少数族裔在争取平等地位的过程中，为什么要重视联合其他族裔中的同盟者？
参考资料：
- http://www.frederickbee.com/
- Driven Out: The Forgotten War against Chinese Americans by Jean Pfælzer
Frederick Bee, an American Lawyer at the Service of Chinese Emperor
Frederick Bee, (born September 9, 1825, Clinton, New York, U.S.—died May 26, 1892, San Francisco, California), American attorney, entrepreneur, and diplomat who was one of the principal advocates for the civil rights of Chinese immigrants in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1870s and ’80s.
A man of high principles, Bee became the target of death threats as he confronted the second California Constitution in 1879, which allowed for the removal of Chinese residents by local governments, and 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 of 1882, a federal law that prohibited the immigration of Chinese labourers. From 1882 to 1892 Bee spent much of his time dealing with habeas corpus cases created by the Exclusion Act. But two weeks before his death, in May 1892, the Geary Act made Chinese immigration even more restrictive. Although he was not often successful in winning significant reforms for the Chinese people that he represented, Bee provided inestimable support for Chinese immigrants in their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 at a time when they had few allies, and he bolstered their determination to fight 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