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戈叔亚
编辑:潘秋辰
图1:今天的缅北的史迪威公路上
我在阅读远征军缅北战役中美军的英文资料时,发现在缅甸瓦鲁班战役的一个阻击战中,美日两军一边你死我活的厮杀,一边用英文对骂的翔实记录,顿时让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随后,查阅了多个版本的英文资料来进行比对研究,同时,也促使我回想近几年来我几次对瓦鲁班进行实地考察失败的经历。
一、瓦鲁班战役背景
中国驻印国军(中国在印度训练整编的部队)夺取孟关(Maingkwan)后,日军退守宁库加(Ninghku Ga),企图重新组织防线继续抗击,就在驻印国军准备大举进攻时,美军一个代号叫做“劫掠者”(Marauders)秘密部队包抄到宁库加后方一个叫做瓦鲁班(Walawbum)的小村子,截断了加迈公路(Kamaing Road),以配合驻印国军消灭当前之敌。这是缅北中美盟军第一次联手与缅北日军主力作战,目的是打通通往中国的运输补给道路。美军部队为了阻断了卡迈公路,在瓦鲁班一带部署了防御工事,其中第三营“橙色战斗队(相当于一个加强连)”在旁边南比河(Numpek HKa)东岸构筑起防御工事,这里地势高三面环河,既可用保护路障阻断公路,同时还有河流做屏障,可以更好地打击进攻的日军。
1944年3月6日下午,日军第18师团第55、第56联队派兵进攻,其中第55联队两个中队(连)正好撞上了美军“橙色战斗队”设置的最佳防御阵地。两边的迫击炮响成一片。美军战斗机在无线电引导下,也对日军展开了轰炸。
二、战斗过程
“17:15分,两个连的日本人从丛林中跳出来,在挥舞着军刀的军官们催促下,士兵高呼着日语的‘万岁’向河对岸一窝蜂地冲了过来,美军并没有快速回应射击,而是等到第一波日军冲到40码外的河边时,地狱之门突然打开。橙色战斗队的400件各种武器立刻一齐开火,几乎震破了耳鼓。第一排日军应声倒下。全自动汤姆机关枪、伯朗宁自动步枪、迫击炮、所有经过训练的火器都倾泻在这群日军身上。
但是日军再次发起冲锋,显然决心为拿下这个阵地而誓死一战。
美军阵地前日军的尸体堆积了起来,但日军还是继续前进。直到第四波结束时,日军的尸体堆积得太高了,以至于机枪手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伸手拉开尸体堆上的尸体,以清除射击障碍。到了20:00,日本终于放弃而退去,遗弃的尸体大约400多具。”
而美军橙色战斗队的弹药也用尽了,如果日军再反扑,情况将十分危急。没想到付出惨重代价的日军撤退消失了。这次美军阻击任务胜利完成。
而在这次进攻中,双方官兵在战场上出现了用英语对骂的有趣场景:
图2:劫掠者三营“深色战斗队”在瓦鲁班
三、对骂记录
日军:万岁(Banzai)”“投降(Surrender)!”
美军:“过来再多些日本人吧,你们这群婊子养的杂种,” “打死这些混蛋!”
一些人越是用最粗俗甚至淫秽的语言,越表明他们的勇气最高。在劫掠者部队当日语翻译“日裔二代美国兵(Nisei)”战友的教导下,他们能够学会和识别日语中的淫秽和粗俗的短语,包括东条和天皇的日语单词。
美军:“东条吃屎(Tojo eats shit)!”
日军:“罗斯福吃屎(Roosevelt eats shit )!”
美军:“东条吃咸牛肉(Tojo eat corned beef)!”
日军:“埃莉诺(Eleanor,罗斯福夫人的名字)吃鸡蛋粉(powdered eggs)!”
(注:在美军野战K级食品中,有些官兵认为咸牛肉和鸡蛋粉很难吃。)
日本人能说得最好的英语是“去死吧,贝比·鲁斯(To hell with Babe Ruth)!”
(译者注:贝比·鲁斯,美国职棒史上带领洋基队取得多次世界大赛冠军)
一位美军后来回忆,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一位日本兵走到他面前,用完美的英语大声喊道:“去死吧!罗斯福(To hell with Roosevelt)!”
“你开枪了吗?”他的一个战友问。
“不,”他说,“我不能开枪打死一个共和党人。相反我们可以坐下来,平分一只竹瓶的清酒,然后大骂罗斯福和民主党人。”
图3:美军“橙色战斗队”在搜寻没有打死的日军士兵
17:15分,进攻来了。日军两个连队在密集的火力支援下,排成纵队,互相追击,开始过河,军官们挥舞着军刀,所有的武器在日军战线上撕开了巨大的缺口,“河中突然充满了尸体,日本人仍在继续进攻。”
图4:“橙色战斗队”迫击炮阵地
倒下的士兵尸体都堆积了两到三层,更多的人死在河里。浅滩尸体如此之多,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河水。在攻击之间,日本人和美国人互相辱骂,敌人试图再次猛攻美军阵地。
图5:美军部队
罗马纳斯和桑德兰(Romanus & Sunderland)所著的《史迪威的指挥难题》一书是美国最权威的中缅印战区战史。虽然没有记录用英语对骂的情景,但是作战结果和重要性与其他史料记载完全一样。
四、日军“万岁、冲锋”和失败的原因,以及撤退路线
一般说来,日军呼喊着“万岁(Banzai)”的口号冲锋是有几种情况,一种是胜利在望,一种是失败绝望。当然也有第三种情况,那就是,日军并没有被歼灭的危险,但是抱着必死心情一定要拿下面前这个最难打下的阵地,比如日俄战争日军攻打“二零三”高地时。
日军在缅甸第一次遇到美军,虽然在此之前有几次冲击的几个美军阵地都以失败告终,这次呼喊万岁冲锋,有些奇怪。实际上,在缅北作战的日军第18师团长田中新一和史迪威采取了类似的战法,那就是都想吃掉当面之敌。史迪威派遣美军部队阻击日军后路,和田中冲击美军阵地,如出一辙。
美国权威史料《史迪威的指挥难题(Stilwell’s Command Problems)》(作者:罗马纳斯和桑德兰 Romanus & Sunderland)一书中指出:第18师团长田中新一(Tanaka)认为,中国军队作战一贯小心谨慎,行动迟缓。他可以用少数兵力牵制,集中兵力“快速”消灭后方的小股敌军,然后再在来对付中国军队不迟。但是中国新22师和新38师在孟关战役胜利后,继续向日军发起进攻,进展顺利。本来希望以优势兵力、如虹士气压倒弱敌;结果驻印国军战车大队首次参战,竟意外在卡迈公路上干掉了18师团的前方司令部。这样田中新一心慌了,他面临两面夹击,不得不采取如此鲁莽的战法,希望夺路而逃。加之一支后援部队未能赶到,导致进攻部队彻底失败。但是日军丢弃全部车辆辎重、上百具尸体草草焚烧,就从工兵临时在原始森林中开辟的“开伐路”落荒而逃,这是美中盟军事先没有料到的。
图6:日本地图,瓦鲁班作战,日军开伐路逃跑路线
图7:德乃(Tanai)县城路牌
五、几次考察失败的经历
大约在2002年之后,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记者多诺万·韦伯斯特(Donovan Webster)和史蒂文(Steven)为该杂志写《流血流汗的滇缅公路》而考察完缅甸后,在翻译朱靖江陪同下来到昆明。我曾问他们,瓦鲁班在什么地方?我说在地图找不到这个地方。韦伯斯特告诉我,瓦鲁班就在现在的德乃。但是后来得到的英文军用地图有瓦鲁班,却没有“德乃”。而缅甸出版的地图却正好相反。对照两种才将“德乃(Tanai)”标注在英文地图上。
图8:左边是军用地图没有德乃。我根据右边缅甸步兵的地图把德乃标注在右边的军用地图上。
2013年11月,我随同由钱喻率领的深圳越众公司的摄制组沿着史迪威公路考察缅甸时,特意路过德乃准备考察瓦鲁班,结果被扣留,理由是“私闯禁区”。第二天被移民局押解到密支那上法庭受审,多亏一名在密支那的华人女孩当翻译替我们申诉,缅甸导游承认是自己没有上报缅甸国家旅游局,导游被处罚,我们“无罪释放”,被“礼送边境”。
在德乃扣留期间,我心不甘,半夜起来和看守我们的警官询问瓦鲁班在什么地方?万万没有想到,他想了半天根本不知道。我没敢拿出军用地图。不过他说附近有一个寺庙,里面有一个日本人修建的纪念碑。第二天他带领我们去看,寺庙位于史迪威公路德乃以南几公里的西侧,庙里有一个佛塔,纪念碑上有缅甸文和日文。
图9:缅甸移民局官员,要作者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图10:日本人在德乃寺庙中的战争纪念碑
缅甸文刻着:
为了灵魂纪念塔(纪念塔)(翻译人名Michelle Liu,杨玲玲)
德乃县德乃和平塔,大东亚战争期间,致敬以持久和平指望建设了这“胡康凹地”牺牲的日本军队和德乃人民灵魂纪念塔。
1995年一月份
缅北司令部少将吴索錀
日本菊花队退休军队
代表Mr .YOSHIAKI FURUNO
日语(刘建中翻译)刻着:
为祈求永久的和平修建德乃和平塔:镇慰在大东亚战争期间,在胡康谷地战役中死亡的德乃镇平民和日军官兵的亡灵,修建此塔。
时间是一九九五年,
北部军司令官xxx……。
菊师团反战会代表:古野义章。
图11:美军军用地图,25000:1,因此可以看出,从德乃到瓦鲁班就是6-7公里,而这个有着日本纪念碑的寺庙距离瓦鲁班可能就是2-3公里。所以我断定,这个纪念碑就是为瓦鲁班战役而建立的,尽管纪念碑上没有提到瓦鲁班。
图12:美国地图,展示瓦鲁班战役,白色箭头为日军进攻方向
现在再对照英文地图,可以推算出,从德乃到瓦鲁班是6-7公里,而这个有着日本纪念碑的寺庙距离瓦鲁班可能是2-3公里。所以我断定,这个纪念碑就是为瓦鲁班战役而建立的。
后来和安徽电视台再路过德乃,由于我们摄影师从大象上摔下来受伤,考察再次告吹。本来在德乃休整两天,我个人想去看看瓦鲁班,不想又是移民局几次来询问,明确告知我们快离开。以后和云南电视台路过德乃时,在渡德乃江(桥梁维修)汽车抛锚在德乃又小住两天,我对移民局心有余悸,不敢再提瓦鲁班。
瓦鲁班去不了,就是去孟关吧,当年打孟关时,38师孙立人将军说不拿下孟关就不刮胡子。结果我两次去孟关也告失败,原因是附近琥珀矿山有战事,孟关公路被封锁。记得当时孙立人的养子,加拿大滑铁卢大学退休化学教授揭钧先生和我们同去,也说,“不到孟关不刮胡子。”后来一直留着很长的白胡子显得十分尴尬。
图13:这是一张在缅甸中美联军深入敌后途中休息的照片,一位美国兵和一位中国士兵在交流使用步枪的经验。
图14:2014年9月,在北京军博举办“国家记忆”二战图片展。记者和观众团团围住了一位80多岁的美国老人,他就是上面两个士兵友好交谈照片上的美军士兵,伯纳德·马丁(Bernard Martin)下士。他说在瓦鲁班战斗中,他所在了一营阵,就在三营的旁边。他们可以听到三营阵地炮火连天。后来这场战斗双方相互对骂的故事都传开了。
图15:前面白帽子是揭钧先生,后面给头发是摔伤前的摄影师
图16:孟关公路被缅甸士兵封锁
图17:德乃断的史迪威公路,和地图一样,又直又平。
图18:地图说明:瓦鲁班战役第二天,注意地图编号(1)的说明:由于美军缺乏弹药,日本人在胜利在望的情况下,从瓦鲁班撤出,向南和向东逃窜
图19:缅北史迪威公路
图20:缅北史迪威公路一个印度后裔女孩,拿着祖父的照片。他祖父战争时期是日军组织的印度“民族解放军”
图21:当年的美军卡车还在使用
六、尾声
孟关战役和瓦鲁班战役是紧密联系的。当年中美联军一鼓作气拿下两地,而我却连续三次,居然一次探访也未成功。
史迪威公路距离瓦鲁班不过就是三公里,美军作战示意图明确标注日军进攻箭头是瓦鲁班村以南一个三面环着南比河的地方,军用地图也清晰可见。要找到这个地方易如反掌。可惜我考察缅甸的最好搭档,缅甸华人导游杨安贵先生不幸因为新冠肺炎而在去年7月4日突然去世。他因为是腾冲人,也因为岳父大人也是远征军老兵,所以酷爱这段历史。
这篇文章,就算献给他吧。
——————————————————————————————————
参考文献:
1.美军中缅印战区官方刊物综合杂志(Ex-CBI Roundup )著《不可思议的狂野第一册(Confusion Beyond Imagination Book One)》
2. 伦·贝克(Alan Baker)著《梅里尔的劫掠者(Merrill’s Marauders)》
3.作者詹姆斯·霍普金斯(James E.T. Hopkins)——约翰·琼斯(John M. Jones)合作《先锋部队——梅里尔的劫掠者突击队的完整历史》
4: 雷德·兰德尔 (Fred E. Randle)著《陆地地狱,海上灾难(Hell on Land Disaster at Sea) 梅里尔劫掠者,还有还有罗娜号的沉没的故事》
6:日本山炮兵第18联队、野炮兵第12联队老兵回忆录《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