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华史记 | 美国女性及华裔从政的先驱——余江月桂

作者：潘秋辰

摘要：

她是第一位获任阿拉梅达学区委员会主席的华裔女性；

她是第一位进入美国人口最多的大州加利福尼亚州州议会任议员的华裔女性；

她是第一位当选为加州州务卿的华裔女性；

她是第一位当选为加州世界贸易委员会主席的华裔女性；

她是第一位代理加州州长的华裔女性……

一、祖父是修铁路的华工

十九世纪70年代，中国广东省花县花山镇洛场村，一位年轻的江氏后生从广州乘船来到旧金山，加入了当时修筑铁路的华工队伍。铁路建成后，这位青年接来了家乡的妻子，在此地安生立命。他们的孩子中，有一个儿子名为“江开远”，他吃苦耐劳，年少时便成为一名勤劳的洗衣工，经过辛勤打拼后，也终于成家立业，开了一家手工洗衣店。江氏夫妻靠着勤劳的双手维持着生计，并开枝散叶迎来了江家第三代子嗣的降生。1922年3月29日，在北加州奥克岱尔小镇（Oakdale）这家洗衣店后部分用于生活起居的小屋里，一个女婴呱呱坠地，父亲为她取名“江月桂”。

“月桂”是一种原产自地中海的香料树，从月桂的拉丁词源Laudis的“赞美”之义可以得知，月桂被罗马人视为智能、护卫、和平的象征。因此，在古希腊奥林匹克比赛中获得冠军的人，方有资格被赐予一顶月桂树枝叶编成的头冠，象征着极高的荣誉。而文学史上“桂冠诗人”这一称呼，也正是由这个典故衍生而来。

正是这位名为“月桂”的女孩，在洗衣店拥挤的住宅里慢慢长大了，她尝尽了贫穷的滋味，还曾当过佣人和农场女工。她通过半工半读完成了学业，实现了一位华裔女性从贫寒的洗衣店之家走向了美国州务卿和驻外大使的从政巅峰之路。她打破了华裔女性零从政的先例，打开了亚裔女性从政的先河，打造了美国女性从政的先驱。她就是后来冠以夫姓的——余江月桂。

直到今天，人们说起美国华裔女性参政的知名人物，自然会想到赵小兰、赵美心、孟昭文等巾帼女杰。但是追溯华裔女性参政的历史，却不能不说余江月桂（March Fong Eu）是华裔、亚裔乃至全美女性参政的楷模。

余江月桂的童年是在父母开设的小洗衣坊内度过的，在艰苦的岁月中，她自幼对知识有一种天性的渴求，她心里始终有一个信念就是要读书求上进，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汲取知识的机会，再加上勤奋好学，在列治文市读中学时，她便以优异的成绩名列前茅。有一次，老师问同学们的梦想是什么？她说，她的梦想是将来能够执教鞭做一名老师。没想到，老师说“没有学校会聘请来自中国的女性”，这句话像一瓢冷水浇在江月桂幼小的心灵上。当她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江开远时，父母也对女儿没有抱任何期望。

然而这些冷遇并没有阻止她勤奋好学上进的心，出身寒微的她，面对当时社会严重的性别和种族歧视，依然不断地力争上游。最终，她以优异的成绩，于1943年21岁时，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牙医学系毕业，并担任了三年的牙医助理工作。后来她又进入斯坦福大学学习教育学，1954年，获得斯坦福大学教育博士学位。她以当年十分优秀而令人瞩目的学历，为日后从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事业与婚姻家庭

余江月桂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她打破了普通人的传统经历。在那个年代，身为女性，又是少数族裔，一般女子大学毕业后，只求找到一个好的归宿，能过上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就是所谓女性追求的幸福了。然而，江月桂却将事业放在了第一位。

1943年，江月桂担任牙医助理期间，遇到了一位奥克兰（Oakland）的牙医Chester Fong，他们一起工作了很久，增进了相互了解之后，两人结为夫妻。由于江月桂的事业心很重，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能留给家庭的时间只能越来越少，于是产生了很多婚姻问题，俩人最终于1968年离婚。

在这段婚姻期间，他们收养了一子一女两个孩子，儿子 Matthew Kipling Fong (邝杰灵)，在1975至1990年服务于美国空军后备队，1991 年被加州州长Pete Wilson 任命为加州公平委员会副主席，1994邝杰灵当选为加州财政部长，1999年离职。不幸的是，继承了母亲从政之路的儿子，却于2011 年罹患癌症去世，时年57岁。当时年届89岁高龄的余江月桂成为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碎母亲。其女儿Marsha Suying Fong Stein（邝素英），现居圣地亚哥。

1973年，江月桂与第二任丈夫Henry Eu（余经侃）缔结秦晋之好。余经侃是来自新加坡余仁生家族的继承人，他们俩在香港相识，很快相恋，并在香港和加州都举办了盛大婚礼。婚后，她冠以夫姓，从此正式更名为“余江月桂”。

再婚后的余江月桂并没有遵从女性相夫教子的传统宿命，反而在从政的路上越走越远。1974年，她当选为加州第一位少数族裔的女性州务卿，1987年，当她决定再前进一步竞选加州民主党参议员初选时，丈夫拒绝按法律要求公开家庭的财务状况，为此，余江月桂最终只好退出了民主党初选。当时她曾无奈地表示，“我被迫在我的婚姻和选举公职之间做选择，我别无他选。”这些经历多多少少透射出那个年代一位女性从政之路的不易。

三、丰富的从政经历

当过三年牙医助理的余江月桂，从未想过要选择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她一步步摸索着，从参与社区活动开始，始终秉承她的人生奋斗目标，即“通过教育，帮助人们走出贫民区”。她34岁时，首次参选阿拉梅达学区教育委员，即成功当选，成为第一位获任阿拉梅达学区委员会主席的华裔女性。1966年，她积累了十年的教育官员经验后，她代表民主党参选加州众议员，亦顺利当选。她在任期内主张女性平权，她认为加州公共建筑内男厕完全免费，女厕里的尿兜可免费任用，但厕格却要投币才得以开门使用，于是痛批这是歧视女性，是让女性沦为了“二等公民”。最为世人称道的是，身为州议员的她在州政府大楼的台阶上，拿着一把大锤，公然把马桶击碎（见下图），她这一锤，不但吸引了全美媒体的疯狂报道，也让她以破纪录的340万选票当选了1974年的加州州务卿。这一回，她又一次打破了玻璃天花板，刷新了女性从政的历史纪录。同年，时任加州州长、后任美国总统的里根，签署了这项禁止公厕收费的法律。余江月桂此举深受民众拥戴，载入了史册。

余江月桂凭借着热情、机智的个性和丰富的人生阅历，再加上善于识人，更擅长用人的特质，她的政绩在加州政坛几乎无人可比。此后每届州务卿竞选，她一路连选连任，担任了长达近20年共五届的州务卿一职，被广大民众称为“加州的基辛格”，一直到1994年克林顿总统特派她担任密克罗尼西亚大使。

四、个人影响力及社会评价

余江月桂不仅仅是亚裔参政的先锋，更是华裔女性参政的拓荒者，她缔造了华人、乃至亚裔女性民选最高官员的历史纪录。在她五次竞选加州州务卿的选票中，得票率都非常高，超过了历史上包括州长在内的任何一位选举产生的公职人员所获得的选票数，创下了该州竞选史上的奇迹。她开天辟地地创造了一位少数族裔女性从牙医界、教育界到政界的不平凡成就，堪称为美国女性树立了从政的优秀典范。

1974年至1994年任加州州务卿期间，曾代理出访的Jerry Brown州长，担任代理州长，当时被称为加州第一位女性州长、美国第一位华裔州长。加州是美国人口最多的一个州，在美国有较高的地位。余江月桂任职州务卿后，整顿了州务厅，提高了工作效率。她作为主管州选举工作的首席行政官，1976年推行以邮寄方式登记选票的办法，把选举数据译成中文、西班牙文等，以利于少数民族参与选举，还开创了提供缺席选票、在网上发布选举结果、在选票上列入候选人政见等几大举措，以公平公正和利民的从政作风得到了众多选民的夸赞。

在州议员任期内，余江月桂因为是女性和少数民族而受到歧视，但她毫不气馁。她曾在教育、卫生和农业等方面的立法问题上，推动创制了四百多个提案，其中包括许多被政界认为是公共利益的小事情，她也认真对待，在她眼里只要是百姓利益就没有大事小事之分，这也许正是她作为一名华裔，骨子里流淌着中华儿女立身处世之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绝好体现。她还积极参与“平等权利修正案”，促使加州大学和加州公务人员部门大大减少了种族和性别上的歧视，被公认为“受人们欢迎的女议员”，并获得了新闻界的高度赞扬。

1985年初，美国著名的《国际日报》在头版头条介绍了“全美华人十大新闻人物”，其中之一就是让华人骄傲的广东省花县籍人氏余江月桂。

前加州州长施瓦辛格夫人玛丽娅·施莱弗·施瓦辛格非常重视女性权益，2004年5月12日创设举办了加州杰出女性(California Remarkable Women)展，以表扬加州杰出妇女的贡献，在表彰名单中，余江月桂名列前茅。

此外，她行将退休时，开始学习绘画，并成为了一名出色的画者，她曾在中国大陆和美国各地举办过多次画展。

2011年12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余江月桂传》，作为她不平凡人生的一种纪录。

2016年底，余江月桂告别她曾经缔造亚裔参政传奇之地——加州首府沙加缅度，搬到南加州的富乐顿定居，靠近已经去世的儿子邝杰灵的寓所，开始了真正的退休生涯。但一生独立自主的她，自从丈夫余经侃2013病逝后，一直坚持独来独往，凡事尽量自己动手，不假手他人，也尽量不麻烦别人来照顾她。

五、与祖籍国之间的友好的往来

余江月桂虽然生长在美国，但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1984年6月26日，广东出口商品展览会在奥克兰市举行时，她专程前往参观，并特别用广州话对展览团团长说，“我亦系广东人哩！”在家里，她一直过着传统的中式生活。

她常常以身为华人而引以为荣，在首次当选州务卿的致词中说到，“我的胜利是美国华人及亚洲人的胜利！”因而，她一直积极参与争取和维护华人合法权益的活动。同时，在她的推动下，加州洛杉矶市和她的故乡广州市结为了友好姊妹城市。

余江月桂还十分重视中华民族的优良文化传统。1983年10月15日，她应邀出席旧金山湾区中文学校联合会第三届年会，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呼吁美籍华人和旅美华侨发扬中华民族的优良文化传统，大力推广中文教育，并号召华人祺区团结一致，共谋发展。

同样，余江月桂对祖籍国和故乡都怀有强烈的感情。1978年，她以私人身份参加旅行团回到祖国大陆。1980年应我国对外友协的邀请回国访问。9月22日抵京，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宋庆龄于当天下午在她的住宅里会见了余江月桂女士一行。同月底，一行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广东省花县花山镇洛场村。区委、区政府负责人向她介绍了家乡概况。她在大约十岁时，曾随家人回洛场村居住过一段时间，并在花县第一高小念过书。江月桂来到当时念书的美成小学参观时，童年的情景仍记忆犹新，她开心地说，“这是我小时常来玩的地方。”并自豪地拍照留念。

1985年10月，余江月桂再度前往中国访问。10月9日上午，政协全国主席邓颖超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了余江月桂一行，对她们的来访表达了热忱欢迎。余江月桂说，这次访华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表示今后有机会一定多回祖国走走看看，后来她还造访过广州市花都区。

六、去世后人们对她的景仰缅怀

2019年3月25日，美国加州府萨克拉门托的加州州务卿大楼被正式命名为“余江月桂加州州务卿大楼”，以表彰余江月桂(March Fong Eu)的杰出贡献。这是美国第一个以女性命名的州立大楼。

美国加州州务卿帕迪拉(Alex Padilla) 亲自指导这个项目并郑重表示：在余江月桂服务于公共事务的几十年里，秉持透明、便民、包容、奋进和尊重历史的理念，是州务卿办公室辉煌的时期之一。为了铭记她的贡献，以她名字命名州务卿大楼是合理的决定。

加州州长布朗曾跟余江月桂共事，称赞她作为一名女性，是推动妇女和亚裔参政的先驱。打开了女性为公共事务服务的大门，以自身鼓励美国女性和亚裔女性更多地从事公共事务。他说，“她为女性和亚裔打开了公职之路的大门。”盛赞她是“真正的先驱”。

余江月桂并不认为自己是女性主义者，但她对于女性受到诸多掣肘极为愤慨，曾在一个只招待男性的俱乐部外示威，又找电视采访队拍摄她试图入内但被驱赶情况。她希望能够用自身鼓励更多的华人从政，并踏上顶峰。

她在一个特殊的时代实现了美籍华裔参政的神话，她用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情感服务于大众。她像一位斗士，为公平与民主奋斗终生；她又像一位智者，用人格的平等去争取机会，用人生的哲学去创造传奇。

余江月桂说，“我选择公众服务和政治，作为我终生的事业，最令我满足的是，我突破了限制女性和亚裔的桎梏。现在我正努力打破另一种年龄的屏障，年龄限制了许多人去做他们想做、能做的事，他们愿意留在工作岗位上，可他们却被排除在外，我愿意去打破年龄造成的壁垒。”

一位参加过余江月桂宣誓就任密克罗尼西亚（Micronesia）大使仪式的人说，仪式在旧金山举行，由一位北加州联邦法官监誓，出席者约二、三十人，主要是家人亲友，余江月桂并没有显得很兴奋或很开心，表情十分平静淡然。

据说，1986年11月，余江月桂在南加州的寓所曾遭持斧歹徒闯入抢劫，歹徒拖拽着她的身体在楼上楼下的房间里搜寻哪里放有现金。抢到几百块钱后，歹徒逃走。余江月桂的脸部和脖子都受了伤流了血。受到极大惊吓的余江月桂，伤好后却发起制止暴力犯罪的游行和筹款行动。

余江月桂是民主党人，她的养子邝杰灵却是共和党人，余江月桂从来不避嫌，公开跨党支持儿子的竞选。曾经当选加州财务长的邝杰灵，是共和党的一颗新星，却在2011年英年早逝。母子俩生前共同携手走从政之路的些许往事，令人感慨唏嘘。

据余江月桂曾经的助理Linda Liu Sun说，有一次余江月桂替其他华裔候选人举办募款餐会，在众人眼中她只是一位身材娇小的东方女子，但却有着气势磅礴的强大气场。上世纪80年代，南加州地区华裔民选官员非常少，正因为余江月桂和她们少数几位华裔民选官员的坚持和带动，终于在90年代迎来了华人女性参政的高峰，选出了赵美心、刘璇卿和陈焕瑛三位加州华裔众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