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安 (Ann Lee)
编辑：方强 （Qiang Fang）
引言
1890年12月27日，在旧金山波特雷罗区（Potrero District）印第安纳街一个低矮的棚户里，忍受着强烈阵痛的母亲敲碎一只碗，用锋利的瓷片割断了连结母体和婴儿的脐带……农历庚寅年，林家喜得虎子，夫妇俩非常高兴，为他们第三个儿子取名林福元。
19世纪中叶，美国加州各地发现了沙金，需要大量的劳力，那些专跑旧金山至上海或广州航线的远洋商船，在离开中国之前常以“契约劳工”的形式，招聘一些中国人到美洲当劳工。
当时的满清王朝腐败不堪，第二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烽涌火起，加上连年饥荒民不聊生，力图脱离贫苦寻找生计。还有不少经纪人到各村游说，四处传播“到金山能赚大钱”的故事。许多沿海地区老百姓透过经纪人的安排，签定契约，出洋做苦力。
广东珠江三角洲地区五邑之地，开平、台山、恩平、新会、鹤山，大批华人告别父老乡亲，怀揣着梦想，踏上远洋轮……
关于中国空军先驱林福元（Lim Fook Yin后改为Art Lym，正式称呼为 Arthur F.Y. Lym）的传说起源于他的父亲，美洲移民林立洪（Lim Lip Hong)。【1】
美洲移民林氏豪杰
林立洪，原名林太（1840-1920），广东开平赤水村一家林姓农户家长子。和许多年轻的族人一样，为了躲避国内战乱之苦，怀揣着金山梦，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外出闯荡。先在一条货船上当苦力，游历了大半个世界后，12岁那年随船来到向往已久的旧金山。
大批移民潮水般涌入，极大地加速美国西部开发的需求。1862年5月6日，参议院通过关于《太平洋铁路法案》(Pacific Railroad Acts)【2】，林肯总统正式签署批准：铺设一条横贯美洲大陆的铁路，链接太平洋到大西洋。
1863年1月8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向西穿越内华达山脉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在加州首府萨克拉曼多（Sacramento）举行开工典礼。
第一年，从萨克拉曼多到奥本（Auburn）以北的路段完成了，不料，那些爱尔兰劳工自由散漫，喜好酗酒，旷工斗殴，还不断要求增加工资。施工进度十分缓慢，眼看中央太平洋铁路工程承包商面临破产的境地。【3】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决定招聘一批中国劳工试试。他们到旧金山和一些采金点宣传，未满20岁的林太成为首批50名修建太平洋铁路的中国劳工。
“能修建万里长城的民族，当然也能修铁路。” 铁路工程总承包人克罗科一捶定音，整个华工修铁路的历史，始于1864年这次成功的实验。【4】
铁路公司每月付给白人35美元包吃包住，华工却只有26美元不提供食宿。非但没有人身保险，公司还不承担对工人家属的任何义务。面对这样的种族歧视，修铁路这份工作对华工仍然很有吸引力。【5】
只要能赚到钱，哪怕生存条件再差，甚至不能赖以生存的地方，都留下华人辛勤劳动的印迹。短短几个月内，数千名中国劳工加入筑路大军。
图1，美国第一条横贯大陆铁路的路线 红色：中央太平洋铁路 蓝色：联合太平洋铁路 绿色：后来兴建的路段
图源： 作者Cave Cattum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AC%AC%E4%B8%80%E6%A2%9D%E6%A9%AB%E8%B2%AB%E5%A4%A7%E9%99%B8%E9%90%B5%E8%B7%AF#/media/File:Transcontinental_railroad_route.png
中央太平洋铁路沿线山高岭峻，地势险要，筑路架桥充满艰险。华工们所面对的是海拔2100米的内华达山脉，特别是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的头40英里，必须打通10多条隧道，架设设50座铁路桥，施工条件极为艰苦。
图2，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建设
作为首50名筑路华工，林立恒是整个中央太平洋铁路建设的见证人， 他在各个路段建造过程中担任领班，不畏艰险，身先士卒，亲自带领中国劳工穿山越岭，架桥铺路，直到1869年5月10日在犹他州海角（Promontory）嵌下全段铁路最后一枚“黄金钉”。【4】
经历了半世辛苦，不惑之年的林立恒终于在旧金山遇到了他的真爱，与女仆陈氏（Foon Chin) 喜结连理，组成一个完美的家庭。
来自中国的陈氏，也是乘船随移民大潮来到美国的华人。从小被卖到当地一家行医大户做女佣，后来主人决定举家搬到美国开诊所。一贯恪守奉公，手脚麻利，深得主人喜欢的碑女跟着飘洋过海，来到心目中的“金山”。
他俩就像随大洋四处漂泊的椰子，被海潮带到了一个适宜生长的地方，在那里扎根繁衍，茁壮成长。
完婚后，陈氏离开了侍奉多年的主人家，从此过上真正独立自主的生活。夫妻恩爱有加，子孙满堂，共同养育了七个儿女，可谓枝繁叶茂。
林家附近有个“屠夫镇”（Butchertown），洋人屠宰场将动物内脏倾倒在河里，血水横流，臭气冲天。颇有生意头脑的林立恒看到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生意机会？”
他兴高采烈地带着几个儿子将这些被洋人扔掉的动物内脏“变废为宝“，拉到唐人街去贩卖，不出所料，深受当地华人民众的欢迎。正是靠着这些猪“下水”，林家的日子从此有所好转。【1】
富国强兵华侨梦
林家孩子多，老五林福元10岁左右被送到二姐家生活。二姐夫是旧金山中国城的富商，为人仗义，黑白通吃，很有商业头脑。
1906年4月18日晨，旧金山发生大地震，刹那间地动山摇。地震摧毁了整个市中心，大火连绵烧了三天三夜，昔日车水马龙的华府，火灾过后废墟一片，造成比地震更重大的损失。【6】
灾难发生时，林福元的大哥林福盛（Lim Tuck Sing）、二姐夫黄吉耀及唐人街“中华会馆”的一些侨领挺身而出捐款赈灾，还与政府协商安置灾民，重建中国城计划。侨领们临危不惧的义举让16岁的林福元耳濡目染，对他成年后一飞冲天，建功立业，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1】
为了不中断学业，林福元到旧金山湾区的沃什伯恩高中（Washburn High School就读，那里有许多像他一样因地震而转学的学生。随后与二姐一家搬到奥克兰，转学奥克兰理工高中（Oakland Polytechnic High School）。
图3， 居中者為剪掉辮子的林福元參加棒球比賽
图源：林福元家人收藏
林福元对机械方面的知识非常感兴趣，这所高中对他日后在航空方面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正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另一位航空爱好者谭根并结为好友。除了规定课程，林福元对体育运动也很热衷，还是积极的社会活动者，在美国“中华学生联谊会”担任职务，推广教育和公益。
中学毕业后，他到西尔德学院（Heald College）研修商科，后供职《世界日报》编辑部，这是遍布全美国，欧洲及澳大利亚的一份华人报纸。对于年轻的林福元而言，生平第一份工作，每天有机会接收并报道汹涌澎拜的世界局势以及科技方面的发展，极大地开阔了他的眼界。
对他而言，生活真正发生巨大转变的是1909年9月21日，来自广东恩平，25岁飞行师冯如在奥克兰小城皮埃蒙特（Piedmont, CA），驾驶亲手制作的“冯如一号”，迎风腾空的消息。【7】
冯如的飞行距离比美国莱特兄弟“飞行者一号”远了260米，充分显示出飞机性能设计精良。冯如从设计到试航，仅用了一年零两个月。中国人动力载人飞行之壮举．不仅在中国，也在世界航空史上谱写下新的篇章。
冯如的成功，极大地激励着好友谭根和林福元探索天空的勇气及热情。1911年底，谭根进入柯蒂斯飞行学校（Glenn Curtiss School of Aviation），几个月后，分别获得加州和国际飞行员执照。他又专程到伊顿航空研究实验室（Eaton’s aerospace labs）学习，在航空理论与飞机构造技术方面奠下深厚的基础。
1910年7月，谭根成功制成一种新结构水上飞机，一举夺得旧金山万国飞机制造比赛冠军。二年后，在加州伯克利市旁边的爱莫利维尔（Emeryville），他又与美国十一名极富盛名的飞行师同台献技……【9】
所有这些，无不鼓舞着林福元！
康有为（1858年3月19日－1927年3月31日）清末维新变法家，号召海外华侨积极参加维新运动，青年时期的林福元在变法维新潮流的影响下，加入保皇党。【15】
在二姐的资助下，1913年1月，林福元到地处圣地亚哥的“柯蒂斯飞行学校”学习，这是继谭根之后第二位来到这里学习的中国人。
航空，从启蒙阶段开始，其难度和危险性众所周知，也吸引着冯如、谭根、林福元，成为一些年轻人追求的目标，他们勇敢地接受一次次挑战，对天空如痴如狂。然而，老师柯蒂斯帮助林福元认识到“安全第一”的重要性。出于对安全的考量，林福元在飞机上安装了陀螺仪稳定器（Sperry gyroscope stabilizer），美国海军后来也采用了这种稳定器。【10】
格伦H.柯蒂斯不愧为世界级飞行大师，他将航空研究和飞机制造作为毕生的事业，是继莱特兄弟之后，第二位改装动力航空器的飞天之人，也是水上飞机的发明家。尽管莱特兄弟与他曾经因飞机设计专利纠纷，打得“死去活来”，但最后两个“冤家”合二为一，“柯蒂斯-莱特公司”成为美国航空工业先驱，促使航空从启蒙进入蓬勃发展期。
二战期间，著名的“飞虎队”P-40“战鹰”就是出自该公司，全世界范围内总共生产13738架，为太平洋和欧洲战场的胜利做出极大贡献。当然这是后话了。【13】
林福元就读时，“柯蒂斯飞行学校”新建不久，校舍和设施虽然简陋，教学质量和研发水平在当时却是一流的。对林福元未来的人生道路和飞行方面的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那里，他学到的不仅是航空知识，更重要的是一名飞行员严于律己，勇往直前，百折不屈的精神。
他渴望成为像柯蒂斯那样飞行家。
图4， Art Lym, editor, learns secret of the air for country’s sake
图源：Devils Lake Inter-ocean (Devils Lake, N.D.), July 25, 1913, Image 6
林福元具备飞行人才与生俱来的素质，沉着、冷静、坚韧，在短短7个月的学习中，很快从模拟机到实际升空，除了陆上飞机，还学习驾驶柯蒂斯设计的水上飞机。1913年7月16日获得国际航空联合会颁发的第245号飞行执照，他是继谭根之后第二位美籍华人获得此项国际飞行殊荣。
报刊编辑林福元放下笔，到圣地亚哥飞行学校去接受更激动人心的挑战。真没有理由为什么一个中国人不应该像其他任何人那样学习飞行，但是就目前而言，割除辫子的中国人还不是空中最好的“鸟类”。 正因为如此，林福元决定为了他的祖国而高飞。【11】
同时期美国各报刊纷纷转载这条消息，导师柯蒂斯对林福元的成绩大为赞赏，夸奖他是学校培养出来最优秀的学员。【12】
毕业后的林福元雄心勃勃，一心向往将所学的航空知识为中国强兵之路做出贡献。特别当他得知清政府推行新政，多次选派赴国外学习先进的航空和飞机制造技术，留学生学成归国后成为中国第一支航空技术力量。1913年3月，北洋政府在北平市郊南苑飞机修建厂基础上，建设了中国第一个飞机场。同年9月，中国第一所培养航空人才“南苑航空学校”成立了。【14】
所有这些消息，都让远在大洋彼岸的林福元激动无比。
在林福元获得飞行执照不久，收到时任中华民国副总统黎元洪的传话，称大总统袁世凯授意提供一个教职给他，帮助培养中国航空人才。得此信息，振奋不已的林福元积极筹款，1913年底，购得一架新型E型80马力柯蒂斯水上飞机，欲驾机回国担任飞行教官，还肩负着作为柯蒂斯飞机制造公司的代表到中国各地巡回表演。【8】
图5，林福员在柯蒂斯飞行学校
图源：http://mountainviewpeople.blogspot.com/2011/09/art-lym-lin-fuyuan-1890-1962-first.html
然而，中国政局暗流汹涌，风云起伏，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后倒行逆施，复辟帝制，全国上下一片讨伐声。孙中山发动讨袁“第二次革命”遭武力镇压，不得已流亡日本。林福元的好友谭根因此滞留在归国的旅途中，转道菲律宾开办飞行学校。【9】
等待的过程中，经柯蒂斯的介绍，林福元与美国飞行狂人洛克西德兄弟（Allan Lougheed, Malcolm Lougheed）结识了，他们俩是后来享誉全球的洛克西德-马丁飞机制造公司创办人。林福元邀请弟弟马尔科姆作为机械师与他同行去中国，马尔科姆欣然接受。
两个年轻人憧憬着一个宏伟的计划：在香港开办一个柯蒂斯飞机销售服务处，以推进中国航空工业。
凌云壮志救国图强
1914年6月27日，林福元将水上飞机分折装箱，带着亲人的祝福，他和马尔科姆登上日本远洋轮“千代丸号”启程去中国。
这段漫长的旅程，是林福元投身“航空救国建设空军”整个跌宕起伏人生的一个起点。一个土生土长的美籍华人前往中国，当地媒体报道的标题却是“中国飞行员归家了”。【8】
船到马尼拉，林福元与正在那里举行飞行表演的谭根相见，亲眼目睹当地民众对新兴航空业的热切关注。两人随即乘“中华号”前往香港，一路上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准备在香港和广州举行飞行表演，对未来充满希望。未料，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船到香港，水上飞机立即被港英当局以非法运输军火为名查扣了。【15】
幸好林福元及时与中国军方代表联系，强调建立一支中国空军的重要性，获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后，林福元和马尔科姆立即返美，四处奔忙为中国采购飞机。
1915年5月15日，继上次中国行9个月之后，25岁的林福元再次登上了远洋轮……中国，父辈们魂牵梦饶的国度，古老而又神奇。
这一走，阔别亲人25载，再相见，华发追青丝。
20世纪初,中国满清势力与反清革命的博弈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从国父孙中山倡导的民族民主革命屡受挫折，出走东洋，就能明白局势是多么的险恶。革命阵营所面临的对手是拥有军事实力和日本支持的袁世凯，孙中山号召全体国民共同讨伐袁世凯。护法军政府急需在军事上积极做好准备，迫切希望拥有一支自己的飞行队伍。
为了普及航空知识，林福元四处游说广东军方，从美国购买了一架柯蒂斯飞机，在侨乡汕头进行首次飞行表演。1916年双十节的那天，在当地民众的热切期待中，林福元驾机起飞了。在空中飞行了1小时40分，最高飞行高度达13600多英尺。不过，最后降落时遇到强风，机身意外倾斜，林福元被抛出舱外，造成腿部骨折。
图6，中国大飞行家林福元在汕头试演飞机
图源：https://kknews.cc/zh-my/history/agx3mgn.html
大革命的浪潮中，连年军阀混战，时局动荡不安，航空学校在中国的发展深受影响。美国长大的林福元虽然不暗政治，一片反军阀的浪潮中，让他充分意识到官僚政治的腐败和社会发展大势所趋，随即脱离保皇党，追随孙中山革命。【15】
1917年9月，孙中山在广州就任中华民国海陆空大元帅，就职典礼拍摄的那张照片里，第二排中间头戴翎子帽的就是广东航空队副队长林福元，旁边是队长谭根，他俩均被授予上尉军衔。
要知道，按照美国的法律，这两个爱国心切的“华二代”因加入中国军职，立即失去了美国国籍！
军政府的成立标志着护法运动被推向高潮，也加剧了政府军内部分裂，地方军阀的明争暗斗日益尖锐。从林福元满怀建设航空学校的远大抱负回国至今，政权三次易手，而这种局面还在继续。
1917年底，由谭根和林福元率领的“中华革命军飞机队”为协同陆军作战，飞越琼州海峡，攻打广东军阀龙济光占领地海南岛。呼啸的战机，令敌军抱头鼠窜，空中打击的威慑力，锐不可当。正是在孙中山“航空救国”的招感下，林福元出生入死，参加讨伐广东军阀的一系列战斗。
1920年11月，孙中山回广州重建大元帅府，下设航空局。他断言：飞机将成为战争未来的决胜之武器，并提出了“航空救国”的战略思想。后来在他创建黄埔军校时，为实现现代国防，更进一步阐明了建立航空工业和强大空军的重要性。
在一次轰炸讨伐桂系军阀莫荣新炮舰的战斗中，林福元驾驶着双翼机回到基地，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正想向大家挥手致意……一阵狂风突然吹来，衣袖勾住驾驶杆出现意外，飞机侧翻摔倒在地，他受了重伤。
受伤后的林福元无法再上蓝天，作为孙中山的忠实拥护者，他不遗余力地为之效力。由于经费紧缺，航空事业的发展始终磕磕碰碰。闲不住的他又发挥在机械方面的特长，从执掌驻广州粤军兵器修造厂开始，历任广东航空学校机务处长。积极设立华侨班，训练归国参加广东空军的华侨航空人员，使他们从普通航空人员，培养成为合格的空军战将。
图7， 林福元1922年寄给家里的戎装照
图源：林福元家人收藏
1923年的一次聚会，经朋友介绍，优雅端庄、风姿绰约的祝小柳(Sarah C.，1897-1970)走进了林福元的生活。受高大英俊的空军军官林福元所吸引，让祝小柳竟然放弃了回美国的那班船。【8】
祝小柳出生在旧金山中国城杜邦街，教会学校毕业，大地震后，举家搬到奥克兰。17岁那年，家里给她订了门亲，与中国驻巴拿马外交官结婚，未料五年后，丈夫突然离世，遗下一双儿女。
一生的情缘，殊途同归，一切皆天意。难怪古人用“千里姻缘一线穿”，形容人生遇知音。儿时唐人街的生活，对那块土地的眷恋，让两个来自旧金山的知己，惺惺相惜。
人生无常，喜悲交加。1925年伊始，林福元的两个挚友，飞天奇才谭根死于一场人力车车祸，紧接着传来中华民国开国大元帅孙中山病逝的消息，令五尺男儿肝胆欲裂。【9】
对林福元来说，那是一段怎样哀痛的日子啊！
幸好身边有了祝小柳，考虑夫人和孩子的安全，他们决意搬到上海定居……【1】
图8， 林福元与祝小柳
图源：林福元家人收藏
航空救国建空军
平静的日子，爱妻的温柔和孩儿们的陪伴，依然无法安抚那颗渴望飞翔的心。
在上海安居的几年，他无时不关心广东空军的发展，那是他和谭根曾经为中国推翻封建统治浴血奋战的地方，有许多美籍华人像他们一样回到中国成为飞行员，还有不少本土选送美国学成归来。
为实现“航空救国”的理想，广东航空处决定举行全国性的长途水陆飞行活动，以唤起各界对中国航空事业的重视。在航空设备简陋，没有气象预报的情况下，广东空军冒着极大的危险，首发“广州”号于1928年11月11日从广州大沙头机场出发，途经武汉，南京，北平（北京），奉天（沈阳），天津，上海等地，历时一个多月飞回广州，飞行全程约5600公里。紧接着，“珠江”号于12月8日从广州珠江河面起飞，沿海岸线北飞经汕头，福州，杭州，宁波，到上海。然后沿长江飞至汉口，长沙，桂林，梧州，12月30日回到广州，飞行全程3560公里。【16】
中国航空史上的环飞壮举成了全国各地的头条新闻，两架飞机回到广州后，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大会，游行队伍长达数华里。对整个中国乃至亚洲所造成的轰动不言而喻，发展航空事业的热情由此高涨，对打破地方政府固步自封的局面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不过，林福元和航空业界有识之士充分认识到：各路军阀割据，利益之争矛盾重重。中国航空业的起步阶段，无论在基础配套设施，专业人才的培养方面，依然任重而道远。
1929年9月20日，林福元到南京参加中华航空协会召开的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与蒋中正，张惠长等被选为执行委员。稍早前几个月，他被任命为南京航空署机务处长。与此同时，林福元充分利用他海外生活经历和管理经验，负责与各国飞机销售代表接洽并合作。
“九.一八”事件爆发后，日军悍然侵占东三省。面对日益崛起的日本，林福元早在几年前就有预见：“总有一天中日会开战，那时候飞机的作用不容小觑，我们要未雨绸缪！”自从来到中国，他一直身体力行宣传航空救国的重要性，呼吁建立一支强大的中国空军。【17】
1932年，林福元升任广东空军参谋长，广东空军的规模得以迅速壮大，拥有6个参谋处，9个作战中队、一所航空学校和两个飞机制造厂，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优秀航空人才。【18】
1935年春，林福元调任广州“东山飞机制造厂”厂长。该厂先后生产制造出9架“羊城”轻型战斗轰炸机。
1936年7月，他积极协助广东空军在大敌当前以民族危亡为重，集体北飞归统中央空军。46岁的林福元临危受命被任命为空军上校，出任“广东韶关飞机制造厂”厂长。【19】
“七.七事变”爆发后，抗日战争全面开打，面对赫赫逼人的日本侵略者，林福元带领全厂500多名员工，不畏日军的狂轰乱炸，坚持生产装配，制造出“复兴”、波音281、霍克-II等型号战斗机，有力支援了抗日前线。
由于日军频频轰炸，生产严重受阻，林福元指挥全体职工冒险转移机械设备，分海路和陆路长途跋涉，越过日军封锁线到达云南大后方。飞机维修和装配生产线又重新启动了！
1940年7月，阔别故乡25载，为发动美洲华侨抗日捐款，作为中国空军募款委员会代表，林福元回到自己的出生地—美国。他与空军募款委员会主任委员、航空委员会首席参事陈庆云（1897年－1981年12月14日）一起到旧金山唐人街和全国十几个城市宣传抗日，号召各界华人捐款购买飞机。每到一处，身材魁梧，军人仪表，亲切和蔼的林福元不仅让人们留下非常好的印象，也充分了解到抗日救亡的重要性。
图9， 阔别美国25年后，林福元到旧金山唐人街宣传抗日，发动华人社会支持中国抗战（摄于1940年）
图源：林福元家人收藏
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突发几周后，香港失陷。林福元再次冒着生命危险，携夫人孩子离开香港到达昆明。美国出生，中英文皆通，服务中国空军长达25年，管理组织能力超强的林福元立刻受到援华美军的重用，着手负责滇缅公路以及驼峰航线战略物资协调工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正义事业贡献力量，直至1945年抗战胜利。
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林福元复员回广州。二十多年来，他为创建中国空军、挽救中华贡献出一生最好年华，却没有为自己积累任何财富，他再次以中央航空公司高级顾问的身份，担任交通部广州办事处主任。
1949年全家移居香港，过去不少鞍前马后的同僚们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的退休到美国，林福元一家五口人却挤在不足30平米狭小公寓里，过着清贫的日子。有人嘲笑他不识时务，放弃大把“捞钱”的机会，可充满着正义感和自尊心的林福元对此不以为然。儿女们也为父亲一生恪尽职守，廉洁奉公，无私无畏的精神而骄傲，这些优良品质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林氏下一代。
垂暮之年的林福元时常回首往事而忧郁难平，并非因个人经济窘迫而神伤，也非为曾经的辉煌而感怀。而是感叹自己的“航空救国”梦，将最先进的飞行技术带到中国成为无谓之举，也感叹他们那一代华侨空军所付出的努力，在军阀混战、列强侵略、国共内战中付之东流……
林福元的晚年，再次出任大公洋行香港新界马鞍山铁矿运输经理等职务……1962年8月3日，不幸因高血压在香港病逝，终年72岁。
多年来，林福元的家人一直致力于中国早期航空史的收集整理、保存维护这段历史。特别是女儿林美玉，在旧金山寻得抗战阵亡华裔飞行员名册，使之重见天日。2012年，她将父亲林福元的遗物、史料等存放于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亚洲馆藏部。
图10， 林福元、夫人祝小柳和爱女林美玉（Renee Lym Robertson,1928-2015）长眠于加州奥克兰山景城墓园
图源：笔者拍摄于林福元墓地
美国航空界名人林福元，为发展中国的航空业矢志不渝，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国籍，在风雨飘渺的岁月里来到中国，为培养中国空军人才，提高空军的作战素质和战斗力，为中国的抗日战争和航空事业做出了不朽的贡献，他的事迹彪炳史册应为世人永远缅怀。
Title: Dedicated to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viation
Abstract
Art Lym (Lim Fuyuan), son of an American Chinese immigrant, graduated from the Curtis Flying School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was well-known for his superb flying skills. In order to promote aviation in China, he devoted himself to president Sun Yat-sen’s anti-Manchu revolution.
During the Second Sino-Japanese War, he played various important roles in airplane manufacture, donation activities in American Chinatowns, and coordination of strategic material supplies for US Army at the Burma Road and the Humps, until the end of WWII.
索引
【1】“林家口述历史集”摘自笔者采访林福元家人记录
【2】“Pacific Railroad Acts”https://en.wikipedia.org/wiki/Pacific_Railroad_Acts
【3】“Irish Workers on the Transcontinental Railroad”https://www.uen.org/transcontinentalrailroad/downloads/G7IrishWorkersTranscontinentalRailroad.pdf
【4】“太平洋铁路”https://baike.baidu.com/item/%E5%A4%AA%E5%B9%B3%E6%B4%8B%E9%93%81%E8%B7%AF
【5】“沉默的道钉——建设北美铁路的华工”作者：黄安年 http://www.ahrac.com/m/view.php?aid=1483
【6】“The Great 1906 San Francisco Earthquake”https://earthquake.usgs.gov/earthquakes/events/1906calif/18april/
【7】“美华史记 |华裔人物：志在飞行-旅美华侨的航空梦” 作者李安
https://mp.weixin.qq.com/s/2PSvrzJwvHKMTzHZjuQ78g
【8】《时光飞逝》“Time Flies: The Biography of Art Lym 46页 Patti Gully著，张朝阳译
加拿加的女作家，帕蒂.哥莉(Patti Gully) 孜孜不倦研究中国早期航空史与大量珍贵的图片，她的《时光飞逝》详细记述了关于林福元辉煌的一生，以及他对航空事业的奉献。有关林福元的遗物、史料等，家人存放于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亚洲馆藏部。
【9】“美华史记|华裔人物：志在飞行-中国水上飞机第一人”作者李安
【10】“Art Lym (Lin Fuyuan 林福元) 1890-1962 – First Chinese Aviator” http://mountainviewpeople.blogspot.com/2011/09/art-lym-lin-fuyuan-1890-1962-first.html
【11】“Art lym, Editor, Learns Secret of the Air for Country’s Sake”， Devils Lake Inter-ocean (Devils Lake, N.D.), July 25, 1913, Image 6
【12】“The Fairmont West Virginian”July 28, 1913, Image 1, “Polk County Observer”July 29, 1913, Page TWO, Image 2, “The Washington Times”July 15, 1913, FINAL EDITION, Page 3, Image 3, “Arizona Republican”July 16, 1913, Page ELEVEN, Image 11, “The Evening Times”July 11, 1913, Image 2, “Evening Times-Republican”July 12, 1913, Image 9, “The Daily Telegram”July 17, 1913, Page EIGHT, Image 8, “Tagliche Omaha Tribune”July 14, 1913, Image 1, “The Calumet News”July 26, 1913, Page TWO, Image 2,“The San Francisco Call” July 03, 1913, Page 6, Image 6。
【13】“Curtiss P-40 Warhawk”https://en.wikipedia.org/wiki/Curtiss_P-40_Warhawk
【14】“南苑航空学校”摘自中国的空军 作者：卢济明、田钟秀 http://www.flyingtiger-cacw.com/gb_486.htm
【15】《中国近代航空工业史（1909-1949）》，“林福元”， 中国航空工业史编修办公室
【16】“中国近代航空史上的第一次长途飞行”http://filatelist.tripod.com/gzh.html
【17】“1914年，华裔青年称：中日一定会开战！他为祖国尽忠却被祖国通缉”https://read01.com/oA2ek2Q.html#.Xx6vfShKg2w
【18】《广东空军发展始末》陈晋，刘锦涛，郭玉麟，黄严撰稿 http://www.360doc.com/content/20/0404/13/26561818_903784120.shtml
【19】“凌云壮志 救国图强——韶关飞机制造厂发展历程。” http://www.gdmj.org.cn/yhjf/wyhc/201811/t20181130_980170.htm
鸣谢
非常感谢美国李忠泽先生、黄倩女士提供大量历史老报刊及照片并参与此文审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