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华史记 | 为自由而飞行:未获金奖的空军上尉


作者:李安 (Ann Lee)

编辑:苏欣 (Xin Su), 婕妮 (Jenny Zheng)

引言

“为了自由,你们不怕牺牲自己。为了打倒法西斯,你们不分国籍、种族、信仰和贫富忘死战斗,给后人创造一个美好的明天。我们被你们的崇高行动深深的感动。”

《为自由而飞行》 [1]

烽火连绵的抗日战争时期,在出生入死的中华民国空军队列中,有一批来自美国的华侨青年,他们将个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从遥远的太平洋彼岸来到先辈们曾经生活过的国度,为拯救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共同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者。

被中华民国空军袍泽亲切地称为“永远的空军上尉”、来自美国旧金山的爱国华侨朱安琪(John Angle Chu)先生是其中之一。

1939年7月1日,当他挥手告别依依不舍的父母和弟妹,独自登上“柯立芝总统号”远洋轮从旧金山启程,经夏威夷辗转踏上中华大地,考入空军官校十一期时,年仅16岁。

父亲告诉他:“救国要紧”

朱安琪是美国出生的第二代美国华人,父亲朱忠存来自广东台山,淡村堡,同仁里。14岁时因家道中落,全靠兄长辛苦栽培成长,191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次年,受邀到美国加州汉福德市(Hanford)出任“中华学校”首任校长。

母亲余文芝是个书香闺秀,1915年与朱忠存在广东喜结连理,1922年远渡重洋到加州与夫婿团聚。1923年4月7日,他们的长子在加州奥克兰市(Oakland)诞生。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相貌端方,非常惹人喜爱,就像天上的小精灵安琪儿。

因工作合同期满,举家迁往旧金山市,朱忠存任教于晨钟学校和中华中学。小安琪的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是在华人众多的旧金山度过的。每天晚上,还到父亲任教的中华中学学习中文,自小中英文皆通。

朱安琪始终认为,父亲对他一生的影响非常之大!

早年的朱忠存积极响应孙中山先生“航空救国”的号召,组织爱国热血青年在旧金山成立“飞鹏学会”并担任会长。

1931年“九.一八”事变惊震中外,全美各城市的美国华人群情激愤,纷纷捐钱、捐飞机、学飞行。在波特兰、旧金山、芝加哥、底特律、纽约、匹兹堡、波士顿等华人聚集的城市,先后成立了不同规模的航空学校。1933年7月借用旧金山华埠斯托克顿街(Stockton Street)中华中学校址,“美洲中华航空学校”成立,第一任校长是李圣庭。

朱忠存担任教务长,不仅负责航空学校的招生和内外事务,还身体力行参加航空班学习,以50飞行小时成为该校第一届毕业生。

平时朱忠存练习飞行的时候,常常把儿子带到现场观摩,小安琪从小耳濡目染父亲的勇敢果断,还有他强烈的爱国心。从父亲的谆谆教导中,他得知:他们来自遥远的东方,一个叫作中国的古老国度,正被东亚强盗日本侵占蹂躏,每一个炎黄子孙都有责任去解救他们的同胞。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美国华人义愤填膺,纷纷走上街头,抗议日本法西斯侵略。刚进中学的朱安琪和中华中学的同学们也到唐人街宣传抗日,替中国筹募战争经费。这一年7月27日,在父亲的鼓励下,14岁的他第一次登上教练机凌空飞翔,那是一架下单翼Arrow Sport飞机,用福特汽车的马达驱动。父亲的言传身教,让心灵手巧的他对机械和飞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从此,只要有空,他就跑去机场练习飞行,每次去之前,还得提着油桶先到加油站买汽油。第二年7月6日,获得15个小时飞行记录后,迎来人生的首次放单飞, 驾驶着一架100马力佛里特(Fleet)双翼教练机,在轰鸣中迎空展翅,像小鸟一样在蓝天翱翔,别提多兴奋了!

他向父亲和教练展示了一个15岁少年的非凡才能,也坚定了志在飞翔的决心。要知道,当时的他还没有参加航校正规训练呢!

1938年7月“美洲中华航空学校”开始招收第三期学员,朱安琪却因年龄太小无法报名。无奈他学习心切,跃跃欲试,在父母亲的应允下,填表时,虚报两岁得以录取。8月8日,航校第三期在加州阿拉美达民用机场(Alameda Bay Airdrome) 开始训练。为了减少路上往返时间,他索性转学到机场附近的阿拉美达高中(Alameda High School)。这样,每天早上六点上学,下午为了准时参加飞行训练,三点放学就往机场跑。晚上回家还得完成老师课堂上布置的作业,常常作业未完,人已经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庐沟桥事件爆发后仅一个多月,旧金山的美国华人就行动起来,成立了“旅美华侨统一义捐救国总会”。当年侨界著名人物邝炳舜、余河、林华耀、方玉屏等人的名字都出现在已经发黄的“义捐救国总会”全体职员名单上。

美国华人为支援抗日,对开办航空学校的热情尤为高涨,中华会馆承担了主要费用,各地捐款也源源而来。“美洲中华航空学校”第三期招收的学员人数创新高,除了32名飞行生考试合格,额外还招收了22名机械生。在租用两架佛里特(Fleet)双翼教练机的基础上,又购买四架不同型号的二手旧教练机,聘请了两位作战经验丰富的美国退役空军当教练,还有四位民航方面的教师。

图一,“美洲中华航空学校”学员在阿拉美达空军基地合影(朱安琪前左四)

他们除了飞行训练,还学习航空理论,如航行学,气象学,发动机原理等。朱安琪回忆道:“因为驾驶的是旧飞机,每次上天训练,学员们都有点提心吊胆”。这些在美国出生的华裔第二代,认识几个中文字,广东发音。恰巧有位中国留学生卢开周,得知日本悍然发动战争,毅然加入航空班,主动提出为他们上国语课。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8个月过去了。1939年4月15日是第三届飞行生毕业的日子,28名飞行生,17名机械生完成了学业。

美国华人时刻关心太平洋彼岸传来的消息,时局非常危急。从“七.七事变”对日开战,武装到牙齿的侵略者节节逼近,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中国急需“空军!空军!”

去中国参战

“美洲中华航空学校”第三届学员毕业后才一周,4月21日第一批 10人、6月24日第二批34人立即整装去中国参战。

那年朱安琪16岁,已经积累了150飞行小时数,驾驶过10种不同机型。同学们的离开,让他心急如焚,按耐不住去中国参战的决心。弟妹尚小,家境并不富裕,一个月后拿到了中学毕业文凭,大家筹钱为他买了去中国的船票和机票,在父亲的安排下独自经夏威夷前往中国。

图二,朱安琪(后排右一)参战前(1939年6月)与父母和弟妹们合影 (朱安琪提供)

美国禁止公民私自参加外国军队,违者将被取消美国国籍。“排华法案”也让华人备受歧视,离美不发护照,必须到处于旧金山港湾的天使岛“移民站”(Immigration Station)申请一张附有照片的“回美证”。

朱安琪一心参战,怎能让这些禁令止住脚步?他认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中国人的血,为了中华民族的存亡,即使牺性美国公民权也不能阻止他奔赴疆场的决心!

1939年7月1日,在旧金山轮船码头挥别家人,转身登上“柯立芝总统号”远洋轮。汽笛声起,回首眺望渐行渐远的亲朋好友,当远洋轮穿越大桥时,心中不免浮起一丝惆怅:是不是此生与旧金山永别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少年朱安琪心里非常明白,此行只可向前不可后退。不过,那天在码头上和家人道别的情形,令他永生难忘:

“我父亲是非常爱国的一个人, 我当然懂得他的心理,我当时去中国参战是没有想过会活着回来的。妈妈当然是很伤心,但我走那天,家里人都不说话,我知道我走了,他们心里肯定很难过,但当时我只想着救中国要紧。我想,牺牲了我们这一辈,希望以后就没有战争,能够和平,下一辈可以好好念书、做事,不要再打仗了!” 

五天寂寞航程,船至檀香山,热烈欢迎的人群让他百感交集,热泪盈眶。短暂休息后,转乘泛美航空公司(中国号)径“中途岛”、“维克岛”、“关岛”、“菲律宾”,终于在香港与第二批“美洲中华航空学校”同学们汇合了!

一行人从香港乘船到越南海防,再坐火车沿滇越铁路北行。一个多月旅途颠簸,1939年8月13日,第一次踏上了父辈们念念不忘的中华大地—昆明。

抗战中“美洲中华航空学校”共办三期,前后约70多名空勤人员学成服务中国。

准备在空中与日寇拼死一搏

自1937年8月14日笕桥上空对日首战,中国空军不畏强敌,忍辱负重,英勇反击。但敌强我弱,民国空军人员和飞机损失惨重,“中央航校”被迫西迁至昆明,1938年更名为“空军军官学校”恢复训练。

这批操着一口广东口音的美国华人子弟,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个个摩拳擦掌准备驾机上前线。经陈纳德为总顾问的美国教官亲自带飞考核,28名飞行生只有16名及格,进入空军官校十一期中级班,5人经验不足,改进12期。其余7人未能录取,黯然返美。17名华侨机械员体检及格,晋升少尉,立即派驻昆明第十飞机修理厂。

年仅16岁的朱安琪成为中国抗日空军队列里最年轻的飞行员!

“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昆明巫家坝航校门口,高高矗立着一座旗杆,这便是学员们称作为“精神堡垒”的地方。朱安琪和每一位跨入空校校门的学员,立刻被浓郁的战争气息所笼罩。

图三,朱安琪在昆明巫家坝机场(朱安琪提供)

面对航校的校训,这些爱国华侨青年完全将生命置致度外,决意投身中国空军,时刻准备在空中与日寇拼死一搏。

1939年9月,官校十一期学员在靠近中越边境的蒙自集训。那是一所废弃的法国医院,晚上漆黑一片没电灯,五个学员一组,其中两个华侨。这些华侨学员的国语非常有限,让教官大为惊异,训练中除了配翻译还得加手势,每次飞行免不了出错,不知挨过多少次训斥,才让朱安琪和队友们逐渐适应了严格的空中训练。

图四,朱安琪,空军官校十一期毕业,空军四大队上尉飞行员(朱安琪提供)

即使远离昆明,日机时常来袭使训练中断。不久,蒙自机场遭日军破坏,只能再回昆明。1940年夏进入高级班,日机突袭骚扰,学员黄华杰躲避不及当场殉国,其余三位机械师受重伤。这是“美洲中华航空学校”第三届回国后首次伤亡,预示着直面战争的残酷。

朱安琪尚未毕业时就与空中强盗有了第一次交锋。由于兵员不足,空校安排学生担当重机枪手,参加机场保卫任务。那天,两架“零式”袭来,超低空扫射飞机棚。面对疯狂的空中强盗,他愤怒不已,戴上钢盔猛烈开火还击,在强大的火力下,敌机迅速逃窜。

一次飞行训练,他们的队长李向阳,组织各机组紧急疏散,自己躲闪不及被击中,负伤迫降被送到医院急救。还有一位自费留美学生刘铁树,在另一次疏散中失事丧生。

某次空袭,学校的礼堂,办公室,宿舍遭多处破坏,连朱安琪睡觉的床也难逃厄运。他只得用几个木箱临时搭床睡觉,晚上透过炸开的屋顶“观星象”。

一年多刻苦训练,朱安琪和队友们终于完成课业,1941年2月10日那天,成为一名中华民国空军少尉军官。

图五,朱安琪空军军官学校第十一期驱逐组毕业证书(朱安琪提供)

“从毕业上战场,他们的生命开始倒计时,能活过六十天就算长寿,牺牲时学员的平均年龄不到25岁。”这不是传说,而是抗战空军可歌可泣的真实故事。

他们早已将生死视之度外

抱着为和平牺牲在所不辞的信念前往中国,满以为毕业后马上参加对日作战,谁知抗战初期耗损太快,已经没有飞机让这批新毕业的飞官显身手了,朱安琪被安排去新疆接收苏联援助的飞机并在那里继续训练。

适逢美国《租借法案》的诞生,为中国及时获得军援扫清了障碍,从十二期开始至二十四期抗战结束分批选派到美国受训,而朱安琪所在的十一期则成为最后一批在中国受训的飞行员。“美洲中华航空学校”的16名华侨飞行生中,除了1人淘汰,1人患病退役,成就了9名驱逐科及5名轰炸科飞行员。

整个抗战过程中,朱安琪常常目送战友们起飞,归来时竟成永诀。在辽阔的中华大地、在狼牙交错的“驼峰航线”,他们中的许多人血洒疆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1943年春,太平洋战事爆发后,空军各大队均配备了美制P-40(战鹰)和P-66(先锋)战斗机。随着美国第14航空队进驻,中国空军从美国受训归来,组成了由第14航空队,中美混合联队(CACW一、三、五大队)及中国空军其余各大队组成的三支强有力空中打击力量,日本空军的嚣张气焰被打下去了!

朱安琪被分配到中国空军四大队(高志航大队)所属23中队,抗战中至少执行了72次任务。一次次空中恶斗,死神多次与他擦肩而过,幸好P-40飞机后座是钢板,降落后发现机身多处弹孔,机舱内烟雾弥漫。

他所在的中队,除了空战,护航以外,战斗任务还包括攻击敌人地面阵地。1944年之后,空军逐步掌握了制空权,地面战场依然炮火连天。当他晋升为23中队分队长之后,不负众望,协同队友从空中支援地面部队。

1943年以来,他曾经多次飞越险恶的“驼峰”到印度去接收新飞机,到达目的地后,只有几个小时适应,马上驾驶新飞机从印度飞回国,直接参加战斗。配备了P-51(野马)战斗机后,6挺重机枪,速度和灵活性远高于当初不可一世的日本“零式”,可谓所向披靡。

5月30日那天,12架P-51战机,从湖北施恩出发,长途奔袭南京,在8000英尺上空搜索,途中发现4架日机升空。他们驾驶的P-51速度之快如猛虎下山,全歼敌机凯旋而归!

还有一次,1945年6月,他随中队远程出击杭州笕桥机场,不料半途他的僚机出故障折返,对地面发起攻击时,他的座机无线电又突然失灵,无法与队长沟通。地面炮火冲天,大家都以为他殉国了,顿时异常悲伤!可他独自在空中转了7个多小时,几乎弹尽油绝,归途中洽好遇到副队长才得救,让沉浸在哀悼中的战友们高兴至极。

朱安琪参加过多次重要战役:1943年冬常德会战,1944年夏中原会战,1944年秋衡阳血战,1945年春豫西鄂北战役,1945年春夏湘西战役。在轰炸和扫射地面日军的战斗中,每当他和战友携带的炸弹和机枪子弹用尽,立刻返回基地紧急装填,接着起飞支援阵地友军。多次往返后归来,飞机伤痕累累,我们的空军英雄们早已将生死视之度外了。

《永远的空军上尉》【2】是空史研究者王立桢为朱安琪写的传记,生动的笔触感染着每一位读者:

“当朱安琪第一次驾着战斗机,对着日军地面部队扫射时,他激动的几乎流泪,因为他似乎看见了那群在旧金山唐人街的餐馆中,成年累月在厨房中工作的华人们,将辛苦挣来的工钱毫不吝惜地捐出给他购买昂贵船票和机票归国从军的情景。他们并不需要任何回报,他们只希望中国能站起来,不再被人欺侮。如今他驾着战机将入侵的日寇射杀在战场上,虽然战果不足以影响整个战局,但是他却觉得已经替那些万里之外的华人出了第一口气。”

朱安琪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在旧金山航校一起学习飞行,一起在中国参加空校,一起走向战场的华人空军战友,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战斗中负了重伤,还有一些将年轻的生命献给了父辈的故乡—中国。

激流勇退,回归美国

抗战胜利即在眼前,年轻的空军上尉朱安琪恋爱了。他和在中国农业银行工作的蒋有贤小姐喜结连理,1945年7月27日在重庆“胜利大厦”举行隆重的结婚典礼,空军袍泽纷纷前来祝贺,让从战火中走出来的他体验到了生活从未有过的甜蜜。

图六,伉俪情深:朱安琪和夫人结婚照(朱安琪提供)

蜜月归队一周后,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无条件投降!大家开玩笑说:这是日本人送给朱安琪和夫人蒋有贤最大的“结婚礼物”。

第一次,他欢欣鼓舞地驾驶着P-51在重庆自由的天空盘旋,撒播抗战胜利传单,满心希望在美国的父老乡亲们也能看到胜利到来的喜讯。

战后,部队驻扎北平,1946年春朱安琪调任22中队上尉作战参谋。

无不担心中的国共内战开始了……

1946年春12月,23中队陈燊龄中尉在保定被解放军地面炮火击中,迫降于国军陆军阵地。救战友心切,朱安琪自告奋勇独自驾机去营救,他不顾地面猛烈的炮火,最终顺利完成任务。日后晋升为台湾空军总司令及国防部参谋总长的陈燊龄将军,生前一直念念不忘年轻分队长朱安琪的救命之恩。

1947年2月,他奉命驾驶一架卸除武器的P-40运送P-51尾机轮到石家庄,突然发动机停转,不得不选择附近一块农田迫降,飞机严重损毁,幸好人无大碍。这才发现,原来落入解放军火力网,飞机被击伤。

美国的家人得知他被扣留的消息,万分着急,妹妹专程赶到北京找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希望鉴于朱安琪的美国身份,政府能出面调停。在众人的努力下,朱安琪终于安全返回飞行大队。

“凡被俘人员,国家永不录用”,严格的军规,让他惊异的发现,“自己不能再飞了!”

图七,永远的空军上尉朱安琪(朱安琪提供)

回想当年“美洲中华航空学校”的校规:栽植航空人才,巩固国防,永不参加内战。父亲也来信劝他携妻儿一同回国,信中特别提到:回国从军抵御外辱的使命已经达到,作为一个炎黄子孙也尽了责任。

从1939年去中国抗日,到1948年提交辞呈,多年冒死征战未获分文退役金,连回美国的路费还得给父亲写信请家人筹集。

这批到中国参战的华侨同学,多年征战后,完成了历史赋予他们的使命,在1946-47年间陆续回到美国或转民航事业。

漫漫回家路,为自由、和平无怨无悔

离家时,形孤影单的少年,如今携家带口回到了思念中的旧金山。禁止中国人移民美国的“排华法案”已经在二战后期的1943年被废除,但每年只允许105名中国移民赴美。对朱安琪来说,回家的路依然困难重重。

美国法律规定,朱安琪参加中国空军就丧失了美国国籍。美国参战后,这项规定得以修正,可是重办国籍手续十分繁琐。朱安琪的大儿子在中国出生,那时朱安琪尚未恢复美国国籍,他们一家人落地后被扣留在旧金山移民局看守所。

父亲为他请了律师,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1944年通过的美国立法(G.I. Bill),又称《军人再调整法案》,为第二次世界大战退伍军人提供各项优惠:入学优先,大学免学费,低息抵押贷款,小企业贷款,职业培训,雇用特权和失业救济金补助。后来的立法惠益扩大到美国军队中服役的所有人。

可是,朱安琪没有在美军中服役,他和其他华侨青年们早在“珍珠港事件”爆发之前,志愿跑到中国去参加空军,不能享受任何美国退伍军人应有的待遇。回国后上大学全靠半工半读赚取学费。

中华民族危难之中,为尽一个炎黄子孙的义务,朱安琪不顾一切毅然从军。退去战功累累的飞行服,他像普通人那样,一切从零开始,为生活打拼。

父亲经营一家洗衣店,他跟父亲学习干洗手艺。白天在父亲的洗衣店工作,晚上到旧金山市立大学读书。边工作边读书,前后转任几家公司担任机械工程师,直到1988年荣休。在这同时,妻子在中国城开设一家礼品店,他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去礼品店接班。对此,他很淡然,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为了中华民族的生存,让他丧失了美国的福利,他认为是绝对值得的。

抗战八年,他在中华民国空军服役了七年,空军生涯中所获教诲、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始终铭记在心。从1949年开始,每年“八.一四”空军节,他总会邀当年一起回国投效的空军伙伴们聚餐。参加的人数越来越多,后来演变成拥有300多位会员的“侨美中华民国空军同学会”,与“中华民国空军大鹏联谊会”合并后,他被推为这两个联合非营利机构的会长,前后为旧金山湾区空军退役袍泽服务40多年。

图八,克林顿总统在白宫接见华裔抗战军人时与朱安琪握手

老兵的荣誉

美国《二战华裔老兵国会金质奖章法案》 (Chinese American World War II Congressional Gold Medal Act),为表彰美国华裔退伍军人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授予他们国会金奖。经华裔将军陈绍章,各媒体和民间组织积极推动,终于获得参众两院通过,2019年12月13日由总统签字生效。

美国政府终于正式承认,尽管二战爆发时美国还在实施“排华法案”,仍有2万多名华裔美国人参军走上战场。可是,对抗战空军朱安琪来说,当年远赴中国参加的不是美军而不能被授予这块意义重大、由国家颁发的金奖。

图九,中华民国空军2015年为朱安琪颁发的抗战75周年纪念章(朱安琪提供)

一枚奖章何足以表彰一位默默地为自由、世界和平而战,为下一代谋幸福而贡献一生的老兵!?所有为反法西斯而奋不顾身的前辈,为中华民族的生存奉献一生的人们,都是世世代代永远受人们崇敬的英雄。朱安琪,还有那些毅然参军的华国华人正是这样一批人。

图十,抗战华裔老兵朱安琪 (李春峰拍摄)

结语

从“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占中国东三省开始,海外华人发起了支持中国人民抗日斗争的活动,踊跃捐款捐物,一些华人把自己的子女送回中国参军参战。在美国一些华人社团筹款开办航空学校或培训班,如“美洲中华航空学校”,“波兰特航空学校”,“美洲华侨航空救国会”,“芝加哥市华侨飞行学校”,“纽约华侨救国会办公的航空学校”,“衣馆飞行学校”,“旅美华侨航空学校”等专门学校,为中国的航空救国培养了很多人才。 

这些归国华侨,风华正茂、朝气蓬勃,虽来自五湖四海,却为了抗击日寇聚在了同一片天空。朱安琪,是那批勇赴国难无怨无悔,值得人们永远铭记的杰出美国华人代表。

索引:

【1】《为自由而飞行》朱安琪笔述/郑立行编辑整理(力源出版社)

【2】“第四大队二十三中队 朱安琪”http://www.flyingtiger-cacw.com/gb_453.htm

作者简介: 李安(安琪),《美华史记》签约作者、抗战历史研究者。

改革开放后第一代大学生,曾经任职于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社会、法律咨询中心助理研究员,参与改革开放后上海浦东开发相关政策和上海市宏观经济发展方向政策研究与咨询。九十年代初留学加拿大,长期从事城市交通自动化和企业管理系统软件的研发工作。近年移居美国加州,曾在硅谷高科技公司担任项目研发及管理工作。

2003年起,陆续在海外中文报刊,杂志及网站发表文章,内容涉及新老留学生,移民生活,社会现象及旅游风光。现为“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

为了寻找在抗日战争中弃学从戎、赴美接受飞行培训而殉职的二叔李嘉禾,同时为帮助其他在美殉职的五十多位空军寻找家人,从2018年3月开始,通过海外报刊和网站发表文章,将这段尘封七十多年的历史公诸于众。一年多来,在来自海峡两岸和美国的志愿者们的帮助下,已经为32位抗战殉职空军找到了亲人。

Title: Historical Record of Chinese Americans | “Flying for Freedom”: An Air Force Captain without a Congressional Gold Medal

ABSTRACT

After the 918 Incident (Mukden Incident), Japan occupied the three most northeasterly provinces of China, prompting patriotic overseas Chinese communities to launch activities to support the Chinese people in resisting the Japanese invasion. These communities donated a great amount of money and resources and sent their children to join the army and fight against Japanese soldiers. In addition, some associations in the United States raised funds to establish aviation schools and training centers, allowing many young men to go back to their ancestral home and join the Chinese Air Force after graduation.

These energetic overseas Chinese came from many different places and backgrounds, but they toiled together to fight the Japanese invaders. The group—that John Angel Chu was a prime example of—sacrificed the primes of their lives, and some even gave their lives, for the hope of world pe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