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洁
洪耀宗，加州首位华人律师，1898年出生在旧金山，父亲曾是修建太平洋中央铁路劳工。洪耀宗于1977年11月去世，享年79岁，生前曾帮助上万名华人取得美国合法身分。
1898年，中国正在进行变法图强，戊戌六君子希冀以西人之法，治理满目疮痍的国家。百日之后以失败告终。同年4月，美军军舰“缅因”号在哈瓦那港被炸沉。随后美国海军封锁了古巴港口，“诺西维尔”号军舰捕获一艘西班牙商船，美西战争爆发。
也是这一年，在旧金山，早期从中国来美的一户铁路工人家里一个男婴呱呱坠地，取名洪耀宗，为光宗耀祖之意。五年后，他的父亲撒手人寰，撇下孤儿寡母。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小男孩日后竟会成为加州第一位取得律师执照的华裔，帮助万名中国移民取得合法身份，积极推动了“排华法案”废除，并重建洛杉矶唐人街。
Y.C. Hong’s business card/business flyer, ca. 1928. The Huntington Library, Art Collections, and Botanical Gardens.
天赋秉异 加州第一个拿到律师执照的华人律师
幼而失怙，洪耀宗兄妹仅靠不会说一点英语的母亲在卷烟厂做工，以菲薄的薪水养育成人。以致多年之后，洪耀宗回忆起那时“穷并快乐”日子时每每都会提到，每星期母亲会给他一分钱，去华人点心铺买一大盒油酥蛋糕渣，“够全家人吃好几天的。”
然而，命运多舛，由于一位叔叔在逗弄耀宗时失手，他的脊椎受到严重伤害，落下残疾，影响了他的正常发育。但艰辛的岁月，没有让小耀宗失去乐观的性格，凭借语言天赋，小小年纪已经成为母亲与外界沟通的纽带。为了让更多华人学会说英语，他还跟小伙伴们设计英语会话书教华人，怎么买东西问路、搭乘公交等必须的基本沟通对话。高中的时候，洪耀宗已经是当地移民局小有名气的小翻译。这为以后他帮助华人设计应对美国移民局动辄几百道问题的盘诘积累了经验。
1920年，洪耀宗拿到了当时华裔想都不敢想的南加大法学院的录取通知。即便是如今，法学院高昂的学费，还有对英语表达技巧的极高要求，也令一般华裔家庭对法学院望而却步，而另一方面法学院的录取通知往往又意味着未来的生活无忧和身份显耀。
洪耀宗是南加大法学院录取的第一位华裔学生，也是“最穷的”学生。他甚至连教科书都买不起。物质的贫乏，并没有影响到同学们对这位华裔的尊重，同学们轮流借书给他。在同学们眼中洪耀宗再次显示出他的不凡。他能把教授上课的内容一字不拉地记下来，同学们借他笔记就像又上了一次课一般。凭借自己的勤奋和天赋，1922年，洪耀宗通过加州律师资格考试，成为加州历史上第一位华裔执业律师。
亨廷顿图书馆收藏的大量华人移民申请文件
那个时代，很多在美国打拼的华裔男性只能回国结婚，而申请家庭团聚对于大多数没有专业法律知识的华裔来说，只能干着急。为了让更多同胞骨肉团聚，走上律师之路的洪耀宗，借助自己的法律知识，先后为近万人取得合法移民资格。这些人中很多后来成为成功的商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华裔联邦大法官刘成威的父亲就是通过洪耀宗的努力定居洛杉矶，并在1939年全家团聚的。为此老先生教导刘成威要以洪律师为榜样，争取华裔的合法权利。
“父亲的乐观开朗让他面对困难一直不懈努力。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身体有伤，他妈妈从未想过他会有所作为，所以也从未给过他任何帮助和鼓励。父亲只能靠自己，不断进取获得成功。”洪耀宗的长子洪振兴说。
学以致用 助力废除排华法案
长期为华裔移民争取正当权利的过程，越来越让洪耀宗意识到，真正阻碍华人合法移民的是“排华法案”。
1882年5月6日，美国国会通过了美国史上第一个限禁外来移民的法案—《关于执行有关华人条约诸规定的法律》，即通常所谓的1882年美国“排华法案”。其1884年修正案更收紧了允许先前到来的入境移民离开美国和回国的规定，同时阐明，该法适用于一切华人而无论他们的国籍为何。法案通过10年后的1892年，被盖瑞法案(Geary Act)再度将期限延长十年。10年后的1902年再度被延伸后，更被取消了时限。并要求每一个华人居民登记和获得合法的居住证明，没有证明的华人将被驱逐。
美国一度允许部分中国移民如商人和公民的配偶进入美国，但在1924年，这个途径也被堵上了。为了让那些妻儿尚在中国国内的华裔男士得以团聚，洪耀宗开始和一些社会活动家一起积极奔走呼号。他向民选议员申诉说：“在美的中国男子需要结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和异族通婚的。选择自己的配偶这是他们的权利。”
那时洪耀宗经常要做的一件事是：证明客户到底是谁！因为移民局总怀疑华人伪造亲属甚至血缘关系。通过洛杉矶和旧金山入境的中国人经常要被问100-400多个涉及家族史的问题，并接受体检，目的是“防止骗子入境”。
在洛杉矶亨廷顿图书馆西亭展出的关于洪耀宗抗争“排华法案”的历史资料中，有一份他在1938年起草的法律简函，是帮助一名中国男子再入境的。美国移民局在体检中给该男子拍了X光片，结果显示他的骨龄比他声称的年龄大了4岁，因此拒绝他再入境。虽然洪耀宗在简函中驳斥了移民局的荒唐行径，但那名男子还是被驱逐出境了。
事实让洪耀宗越来越感到必须得纠正“排华法案”了。1928年，年仅30岁的洪耀宗出席华府美国参议院听证会，以清晰而有条理的口才和专业的法律素养向国会议员痛陈“排华法案”的流弊与带给华裔民众的歧视和伤害。虽然美国国会1943年12月17日通过了《麦诺森法案》(Magnuson Act)，或称排华法案废除案，从而废除所有排华法案。该法案允许已经在美居住的华人成为已归化公民，并且不会受到驱逐出境的威胁，并允许每年105名华人的入境移民限额。但为华裔移民争取合法权利的努力直到1965年才迎来曙光。1965年的移民改革法终于终结了单独基于国籍或种族所设的限制。但与洪耀宗仍然忍不住担心和忧虑：“我们要保持警惕，绝不能让像以前‘排华法案’事件再次发生”。
当事华人必须携带身份证供移民局查核
讽刺的是，即便是这样一位出生在美国，积极参与共和党活动的华裔大律师，仍然要随身携带带有照片的身份证书，这种证书是许多华裔美国人为防止被驱逐出境所必须随身携带的。大约正是这个原因，让洪耀宗更加认识到要真正融入美国社会，华裔还要走很久。
跨越国界 海纳百川而自足
上世纪30年代洛杉矶要兴建联合车站，规划将建在唐人街上，众多华裔华商不愿放弃。洪耀宗敏感地意识到这将是华裔崛起的契机。老旧的唐人街因为卫生问题，完全像个贫民窟，根本不能展示中国文化。他积极联合华商，并亲自上阵设计规划新唐人街。此时他的艺术才华得以绽放。“他真的就去学习了建筑学，画图纸，并亲自指导施工”，80多岁的洪振兴提到父亲的多才多艺不由得骄傲。新唐人街的设计理念已经不仅仅停留在收纳华商小贩上，更多地是让各族裔移民跨越国界，相互支持。1938年，作为创始人和主要业主，洪耀宗在洛杉矶市中心兴建了新的唐人街，这是美国第一个由华裔美国人规划设计的文化商务区。“他想的不仅仅是给华裔一个生存的地方，还要干净漂亮。让美国主流社会重新认识华裔。”洪振兴说。
Y.C. Hong and Governor Ronald Reagan, photograph, late 1960s. The Huntington Library, Art Collections, and Botanical Gardens.
洪耀宗的开放思想早在他做学生时就已形成。虽然身体不便，但他仍然是运动健将。而对于两个儿子的教育更是秉承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思想。次子继承了他的艺术才华，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建筑师。而长子则继承了他的职业，成为了一名律师。
唯一不同的是，在打了多年移民官司后，他鼓励长子多去尝试别的法律领域。籍此，洪振兴得以尝试做各类法律事务，并小有成就。这也是洪耀宗时代华裔律师的遗憾：没有哪个美国人的律师事务所会雇佣一个亚裔当律师。即使有，也没有美国人会找一个亚裔为自己打官司，这种不信任延续至今。在亨廷顿图书馆的一块展板上留下了洪耀宗的一段语录：“只要还存在一些我们认为从政治上、经济上或社会上仍不能接受的东西，那么对所有美国人来说，就仍存在危险”。
Christmas portrait of the Hong Family, photograph, ca. 1960s. The Huntington Library, Art Collections, and Botanical Gardens.
在洪耀宗毕业的南加大法学院，有两支以洪耀宗命名的奖学金，来鼓励对移民社区有贡献的法学生。南加大法学院副主任Tom Linson认为，以人名来吸引捐赠是美国教育体系的一部分，高校需要在各方面有所建树的人从物质上和精神上成为学生的楷模，“洪耀宗先生的所作所为让我们法学院包括整个南加州大学及美国华裔社区都为他骄傲”！
不仅如此，洪耀宗在方方面面都实现了人生的意义，并帮助他人找到了人生的价值。就像一个民族的符号，影响着美籍华裔这个少数族群，特别在过去的那个年代当华裔移民和华人社区还处于社会的边缘地带，这段历史更是弥足珍惜。所幸洪耀宗的后人将其大量文件和图片捐献给了洛杉矶亨廷顿图书馆，让这段历史得以完整保留。
Y.C. Hong in New Chinatown, photograph, 1950s. The Huntington Library, Art Collections, and Botanical Garden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