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华史记 | 莱特隧道里的华工孤魂

作者：唐孝先（William Tang）

（亚利桑那华人历史协会副会长）

编辑：苏欣（Xin Su），黄倩（Qiang Huang）

圣克鲁斯历史上的中国城

美国加利福尼亚(California)州（简称加州）濒临太平洋的小城圣克鲁斯(Santa Cruz)，属于旧金山(San Francisco)湾区，在圣何塞(San Jose)的南边，是充满欢乐的海滩城市，旅游胜地，风情迷人。

图一，今天美丽的圣克鲁斯的主街（main street）原是中国城的前街（front street,）。图片取自https://www.alamy.com

圣克鲁斯历史上，和像旧金山这样以中国城(Chinatown，或称唐人街)闻名于世的华人移民聚居城市一样，也有过中国城，只不过时过境迁，1894年一场大火，加上1955年一场大水，使得圣克鲁斯的中国城永远销声灭迹了【1,2】。

图二，圣克鲁斯中国城的前街。它在1894年被大火夷为平地。远处背景是Loma Prieta山。大约有60个人住在这里。那里有三间赌场，还有洗衣房和一些寄宿房。https://brattononline.com/november-26-december-2-2012/

现在圣克鲁斯城内的华人长青墓园(Evergreen Cemetery)，埋葬着约一百位华人，其中不乏开采金矿以及建筑铁路的华工。原来简陋的木头墓牌，绝大多数年久腐朽面目全非，仅存五块可辨认的木头墓牌，后来换成石头墓碑。其中四块墓碑上，只刻着逝者的姓氏，并无名字，连出生、逝世年、月、日，来自何地，都没有刻上。据说，早年来美国的华工，为了逃避移民局抓捕，频频更改姓名，这或许就是死后无法确认身份的原因之一吧 【3，4】。

图三，圣克鲁斯华人长青墓园埋葬着1800年代来到着的冒险者，有金矿探矿者、艺术家、内战退伍军人、律师、石匠 等等。中国移民也埋葬在长青墓园中。

可悲的是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排华法案》，禁止华人携家属入境，也禁止华人与当地人结婚成家。《排华法案》还禁止华人在美国置产。华工们只能埋头苦干，攒钱后寄回老家，自己却节俭孤寂地在美国过日子，然后渐渐老死病故，过世后无人记得或祭拜。

当年华人都是乘坐船来美国的，到旧金山登岸。初来乍到，他们做着淘金致富的美梦，不过相当一部分人的美梦落空。在失望、语言不通，又无盘缠回乡的窘迫情形下，只好留下来做任何能糊口的工作，譬如当厨师、做洗衣工等。

1864年，大约有十二名中国劳工首次踏足到圣克鲁斯，在工厂打工。1869年代，圣克鲁斯慢慢有了华人聚居的中国城。1880年的人口普查显示，中国城由10座建筑物组成，有37名男性和一名女性。 其中的31人是洗衣工，两名厨师，一名家庭佣人和一名商人。1880年，在圣克鲁斯居住的98中国人中，有少一半人居住在中国城前街。其余的人住在洗衣房里，但大多数人当仆人住在主人家。根据1889年的人口调查资料，圣克鲁斯全部居民不过四千人，华人就有近百人，可见华人人口比例并不低【5】。

图四，圣克鲁斯历史上的中国城。

华工建造莱特隧道

加州开采金矿潮逐步消退后，华工开始转入美国第一条横贯东西铁路的建筑工程（1863-1869）。1869年横贯东西的铁路完成后，这些有经验的铁路华工就转投入加州本地的铁路建设。

从圣克鲁斯到圣何塞之间的交通，以往都是靠轨距宽3英尺（914厘米）的窄轨蒸汽机车铁路南太平洋海岸铁路(South Pacific Coast Railroad, SPCRR)。那时建造这段铁路，就是为了运输圣克鲁斯附近巨大的红木到人口稠密的旧金山湾区。建筑铁路的1000名工人中，百分之九十是华人。如今铁路已经废弃，快捷的加州17号公路取代了原来的铁路。

圣克鲁斯东边有圣克鲁斯山脉(Santa Cruz Mountains)，铁路穿越其间，一共建了八个隧道。莱特隧道(Wrights Tunnel)是洛斯 • 加托斯(Los Gates)至圣克鲁斯铁路的四个主要铁路隧道之一，为最长的一条，全长6208英尺。南太平洋海岸铁路公司招聘了100名中国工人建设莱特隧道【1】。

 1869年，詹姆斯 • 里查德 • 莱特牧师(Reverend James Richard Wright)因偿还他债务而得到48英亩土地。莱特墜道在他的土地上，故以他的姓氏命名【6】。

莱特隧道刚好穿过圣克鲁斯山脉顶峰之下，所以又称顶峰隧道(Summit Tunnel)。开发这条隧道，从1877年开始，到1880年完工，耗时二十七个月。

图五，莱特隧道南面洞口外观。

图六，莱特隧道南面洞口洞内景象。

1877年12月的一个雨天，华工开始炸山鑿洞。由于土壤沙质化，工人鑿挖的速度，比不上土石崩塌回填的速度，工程进度非常缓慢。

尽管昼夜轮班，每天只能深入山中五英尺半。最初看起来一个10个月的工程，后来估计至少需要3倍时间，最终成本将远远超过资金。

铁路公司需要廉价、听话、高效、可靠的华工，每天工资仅77美分【6，7】。

图七，莱特隧道的中国工人。By Frank B. Rudolph, The Bancroft Librar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深入洞穴后，令人惊奇的是，露出的岩石发生变化，变成黑色的煤。华工经常有人昏倒，发现洞内有甲烷气体渗出，必须不时燃尽洞中的甲烷，才能进洞继续工作，工作环境极为危险。

到1878年11月中旬，隧道到达山中2300英尺深的地方，一种类似石油的物质相当有规律地从岩石的缝隙中渗出，必须每隔5到10分钟烧掉一层，以避免危险层层加大。

1879年2月12日晚上，发生了不可避免的惨剧。当点燃炸药引线时，中班工头点燃了一袋煤气。爆炸产生的火焰，像装满火药的大炮开了一炮。工头不知怎么活下来的，但5名华工都没有活下来。

1879年11月17日，午夜前一分钟，由21名华工和两名白人组成的团队在2700英尺深的地方引爆炸药，大火点燃了一大片瓦斯，顿时一声巨响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震动。两名白人在严重着火燃烧的隧道中跌跌撞撞时，20名华工从他们身边冲到里面去，试图营救同胞。这些勇敢的人们刚进入隧道1500英尺，发生了第二次更大的爆炸，撼动整个山【6】。

这20名华工快速跑出洞，其余华工有的来不及逃出被活活炸死，有的被爆炸的火焰严重灼伤痛不聊生，而哀求同伴将他们立刻弄死以解脱痛苦。现场惨不忍睹。

第二天早上，铁路公司放置多面巨大的镜子在洞口，反射阳光入洞，搜索遇难者。结果共找到32具烧得焦黑的华工尸体。惊天地、泣鬼神惨剧告一段落后，受极其惊吓的华工纷纷离去。公司后来按华人习俗请法师来念经收魂，仍无法说服华工回洞继续工作。

这32名丧生的华工，连同1879年2月12日炸死的5名华工，为建设莱特隧道在施工现场遇难。他们的遗体，被草草掩埋在现已废弃的莱特火车站(Wrights Station)北面的铁轨旁。多年后的火车上都可以看到他们的坟墓。他们被大山吞噬，被人们遗忘【6】。

1880年1月，公司带来一批新的华工来完成这条被诅咒的隧道，每天工资增加到1.25美元。他们烧香，在支撑木上刻下祈祷文以期驱除恶魔。但诅咒太强了，惊恐的人们拒绝进入隧道，更不用说完成工程了。

公司无奈之下只好把这批华工调到南洞口做工，而发生爆炸的北洞口则招募新的康沃尔(Cornish)工人来做。康沃尔工人平均每天进展4英尺，而华工每天进展8英尺。

1880年3月13日，康沃尔工人和华工在分隔隧道南北端的最后一块石头上炸出一个洞，两名工人在山中会合。4月底，隧道终于完工开通。山区铁路完工的庆祝活动没有提及数十名在其建设中丧生的中国人【8】。

图八，1893年的莱特火车站，现已不复存在。

隧道里的饥饿的幽灵

华人有个说法，如果他们要远离家人而死，那么他们无助而被忽视的灵魂就会变成饥饿的幽灵，他们行恶直到他们的身体与家人团聚。第二年这一说法就不幸言中。在1880年5月23日，新铁路发生了可怕的火车事故，导致15名乘客死亡，50多人受伤。事故给圣克鲁斯的历史上原本值得骄傲的铁路隧道蒙上了乌云。

图九，艺术家对1880年5月23日新建成的南太平洋海岸铁路事故的渲染。说这是1879年在隧道中遇难的华人饥饿幽灵在发怒【8】。

1906年4月，旧金山发生7.9级大地震。地震发生后，墜道关闭了两年。后北洞口即被封闭，因为地质学家发现，位于西太平洋板块和新大陆板块两个板块相连处，有长约1050公里的圣安德烈亚斯断层(San Andreas Fault)在隧道下方横向移动了6英尺，就在墜道北入口附近。

图十，莱特隧道北面洞口洞内景象。

图十一，1907年的莱特火车站，背景中可见莱特隧道。By Greg De Santis

1942年4月4日，美国军队在洞里离洞口约一百英尺处引爆大量炸药，炸毁整个隧道，永久封闭隧洞。他们在一天之内摧毁了华工花了27个月、牺牲了几十个人的生命取得的成就。除了一些历史学家的著作中提到他们，死在隧道里的人，从来没有因为他们的工作得到任何承认，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6】。

当地历史学家桑迪 • 莱登(Sandy Lydon)指出，中国移民认为，莱特隧道里遇难华工的孤魂，无家可归，成了饥饿的幽灵(hungry ghosts)，仍栖息在隧洞里，等待亲人团聚，把它们一一领回家【8】。

今天美国旅游探险人士中，有人在洞里拍到过光怪陆离的孤魂照片，还有人在洞口拍到蒸汽机列车刚开入隧道，车尾留下燃煤烟雾和蒸汽的混合气体。

现在莱特隧道北洞口杂草丛生，树根盘踞交錯覆盖洞顶。洞内水泥墙上满是涂鸦。洞前溪水里仍有断裂的铁轨和数块弃置的铁道枕木半埋泥土中，异常凄凉。

图十二，莱特隧道北面洞口外观。

REFERENCES

1. Wright’s Tunnel  https://exploreapaheritage.com/index.php/sites/wrights-tunnel/
2. Greg Pepping.  Chinatown Bridge Update.  May 18, 2020.  https://coastal-watershed.org/chinatown-bridge-update/
3. An Inspiring Place. https://www.santacruzmah.org/evergreen
4. 萍萍。《追尋華工遺跡》 2019年10月6日《世界日報》F3 世界副刊
5. Susan Lehmann.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the City of Santa Cruz, 1850-1950.  https://history.santacruzpl.org/omeka/files/original/3d763c4590f66443f14512a0a2e530fe.pdf
6. Ryan Masters.  The history of Wrights Tunnel in the Santa Cruz Mountains—once the second longest railroad tunnel in California—is a tale of death, greed and bigotry. https://hilltromper.com/article/horrors-summit-tunnel
7. In Memoriam: Chinese Train Tunnel Workers  heathenchinese.Wordpress.com
8. Gas and Ghosts in the Santa Cruz Mountains. http://www.sandylydon.com/new-page-18

Title: Hungry Ghosts in Wrights Tunnel

ABSTRACT:

The construction of Wrights Tunnel began in 1878. South Pacific Coast Railroad (SPCRR) company commissioned the route.  The mountain they bored through contained methane, which began leaking into the tunnel. After some amount of buildup, the methane gas was ignited by a dynamite blast used to bore through the tunnel, and a cave-in occurred. On November 17, 1879, thirty-two Chinese workmen lost their lives, and many others were injured, including those brave enough to rush in in an attempt to save their fellow workers. After this event, a new crew of Chinese workers were recruited as the previous crew refused to work under such dangerous conditions.  On February 12, 1879, five Chinese workers were killed in an explosion, about ten months earlier than the November 17, 1879 event.  Wrights Tunnel was opened in 1880. During the tunnels dedication no mention was made of the sacrifices made by the Chinese workers. The thirty-seven deaths of the Chinese went unacknowledged for many years and remain forgotten. Contributions and the many sacrifices of Chinese workers must be brought to light in order to better tell the story of the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