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炎冰
编辑：黄倩
引言
“我相信，每人都有其权利，该权利应该取决于其个体价值，而不取决于肤色或种族，并且所有种族、所有肤色、所有国籍的人都能产生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和其他族裔平起平坐的人。 “
“ 根据我的判断，这项法案（排华法案-作者注）违反了这一原则。就算我孤军奋战，也必须将我的抗议记录在案。“
–霍尔参议员，1902年国会讨论无限期延长排华法案时发言
扩展并无限期延续《排华法案》的米歇尔议案
1902年，已经实行了二十年的《排华法案》又到了十年一续的时候。积极主张排华的俄勒冈共和党参议员约翰H.米歇尔（John H. Michell， 1835 – 1905）发起议案，旨在加强排华力度。
图1. 俄勒冈共和党参议员米歇尔的提案
图源：Harvard Library Curiosity Collections
米歇尔议案要把原有的《排华法案》苛刻的实施细则都并入到《排华法案》本身，而且不仅企图无限期延续排华法，还要把排华法适用的地域从美国本土扩大到所有美国控制的领地，包括美国新近获取的海外领地菲律宾、夏威夷，甚至要把在这些领地出生的华人也赶走。
康州参议员原来反对《排华法案》，但这次妥协了
位于新英格兰的康涅狄格州（简称康州），是美国反对奴隶制的坚强阵地。代表康州的参议员欧维尔H. 普莱特(Orville H. Platt，1827 – 1905)在1882和1892年时都积极反对《排华法案》,但是这次大概因为意识到没有足够的票数阻止《排华法案》延期，他也不得不妥协。
图2. 康州参议员普莱特
图源：https://cdn.britannica.com/46/178546-050-19260A3B/Orville-Hitchcock-Platt-1902.jpg
为了阻击米歇尔议案通过，普莱特提出了替代议案：将已有的排华法案内容延期，并与当时有效的中美两国之间的«格雷沙姆杨条约»[i]（The Gresham Yang Treaty）有效期一致。在辩论中，即使是反对米歇尔议案的参议员，除一人之外，反对的原因仅仅是该议案不必要地宽泛，违反了«格雷沙姆杨条约»；但是都不反对禁止华裔劳工进入美国的立法出发点。
二十年风雨，唯有霍尔始终投票反对《排华法案》
唯有乔治ˑ弗利斯比ˑ霍尔(George Frisbie Hoar，1826 – 1904)参议员从根本上反对排华法案。
图3. 始终投票反对《排华法案》的麻省参议员霍尔
图源：http://hdl.loc.gov/loc.pnp/cwpbh.03673
在米歇尔议案还在参议院全体委员会辩论时，75岁的霍尔参议员发表意见：
“通过这个议案相当于这个伟大的共和国白纸黑字认可：每人的权利因种族不同，而非取决于个人素质；并且相比于学者、绅士或闲人，劳工更卑微。这是对共和国立国的基本原则的攻击，至少我，不会因为任何所谓的或想象出的需要而在我即将离世的时候参与这样的行为（而我确实不久于世），我不会用如此不光彩的投票标志我生命的终结 ……在无论是菲律宾群岛或中国问题上，我不会屈膝于巴勒假神。我不会投票赞成劳工与其他人权利不平等……我不会拜你们立的神。我反对这一(以种族或职业排斥移民的)政策, 我的否决与该议案的细节无关。”
最终普莱特的替代议案通过参议院全体委员会，进一步到参议院全院投票[ii]。在最终投票前，霍尔参议员明知不可能改变结果，再次起立发言：
“我不同意这项立法或自1870年以来类似的立法所依据的原则。我必须提出抗议。我认为，通过合理、实用和明智的措施，可以实现排华法案要解决的问题（保护国内劳工），而这些措施不用依靠打击全部劳工、打击一整个种族的方式，这类打击完全不考虑受打击的个人的个体价值。我相信，每人都有其权利，该权利应该取决于其个体价值，而不取决于肤色或种族，并且所有种族、所有肤色、所有国籍的人都能产生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和其他族裔平起平坐的人。
“根据我的判断，这项法案违反了这一原则。就算我孤军奋战，也必须将我的抗议记录在案。“
霍尔参议员确实在孤军奋战，排华法案延期议案最终以76比1通过。[iii]
图4. 1902年，美国国会延长《排华法案》的投票结果
图源：Courtesy of Martin Gold， Congressional Lawyer
这位霍尔参议员是谁？他为什么那么自信自己的立场是正确的，有勇气投出参议院唯一的反对票？
深谙美国立国传统和基督教精神的家庭
霍尔参议员可谓出身名门。他的外祖父罗杰ˑ谢尔曼(Roger Sherman)(1721-1793)是美国创始人之一。被公认为美国建国的四个基础文件包括大陆联合会(The Continental Association)、独立宣言、联邦章程(The Articles of Confederation)和美国宪法。罗杰ˑ谢尔曼是唯一一位在这四个美国立国基础文件上都签名的人，他代表康涅狄格殖民地/州。在制宪会议上，对于每个州的国会议员人数按各州的人口比例分配还是平均分配，大州和小州之间意见不一，难以达成一致。谢尔曼提出著名的康州折中方案，即国会由两院组成，参议员人数每个州相同，众议员人数按人口比例分配。这样既保护了小州的利益，也满足了人口更多的州要有更多的发言权的要求。在美国宪法生效后，谢尔曼在1789至1791年间是代表康州的联邦众议员。从1791年至1793年去世，他是代表康州的联邦参议员。
霍尔参议员的妈妈婚前原名撒拉ˑ谢尔曼，是罗杰ˑ谢尔曼最小的女儿。在她成长过程中，她家位于耶鲁大学对面，经常有美国独立革命时期的风云人物和耶鲁大学的师生到访。用霍尔参议员自己的话说，他母亲信奉的民主是旧约和新约教义的逻辑结果，它承认个体灵魂的尊严，而与出生、财产、权力或肤色的偶然性无关。在女王面前，撒拉不会自卑。而穷苦人也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据说撒拉老年时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住在镇上贫民救助房里的一位黑人妇女在夜间离世前，告诉照顾她的临终需求的另一位穷苦人说：我很想报答你，但我一无所有。我死后你去找撒拉ˑ霍尔太太，请她帮我付给你一美元。我相信她会给你的。 霍尔太太没有辜负这位穷苦人的信任，实现了她的生前愿望。
因虔诚地信奉基督教而同情支持少数民族的霍尔家亲戚还有很多。乔治ˑFˑ霍尔的一位姨父耶利米·埃瓦茨(Jeremiah Evarts)是十九世纪初美国著名的基督教传教士和改革者，积极反对将美洲原住民赶到远离故土的所谓原住民保留区。他娶了罗杰ˑ谢尔曼的另一个女儿梅塔贝勒（Mehetabel Barnes Sherman）, 他们的儿子威廉·埃瓦茨(William M. Evarts)做过美国司法部长、国务卿、代表纽约州的联邦参议员。
罗杰ˑ谢尔曼和太太吕贝卡的大女儿小吕贝卡嫁给西蒙ˑ波德温。他们的儿子罗杰ˑ谢尔曼ˑ波德温 (Roger S. Baldwin ，1793-1863)是位名律师，也曾任康州州长、参议员。他和他的父亲都坚定地反对奴隶制。罗杰ˑ谢尔曼ˑ波德温因为在著名的最高法院1841年案例“友谊号”（Amistad）里为起义的非洲奴隶辩护而声名远扬。
图5. 友谊号在纽约长岛，1839年8月26日
图源：https://www.history.com/.image/ar_4:3%2Cc_fill%2Ccs_srgb%2Cfl_progressive%2Cq_auto:good%2Cw_1200/MTU3ODc4NjAzMjU2ODMzMzUz/hith-amistad-slave-rebellion-2.jpg
1839年西班牙籍纵帆船友谊号上囚禁着几十名从塞拉利昂门德部落被非法劫持的门德人,在古巴沿海从哈瓦那去往下一个贩奴港口。囚于船上的门德人摆脱枷锁，控制了那艘船。起义的门德人杀死了船长和厨师，两名船员乘救生艇逃离。门德人指示幸存的两名西班牙裔水手把船开回塞拉利昂。水手瞒过门德人，乘着天黑把船开到了美国纽约州长岛附近。当船停泊在长岛海岸，一些门德人上岸找水和食物的时候，连船带人被美国海岸巡逻队中尉汤马斯ˑ盖得尼率人截获。盖得尼中尉把船和人带到纽约的邻州康州，请求法院裁决他可以拥有收复的船、货和奴隶。盖得尼中尉选择到康州诉讼而不是纽约，因为此时纽约州已经废除奴隶制，而康州因为分步骤废奴，实际还允许奴隶存在。除了盖得尼中尉，友谊号的西班牙籍船主和两名先于盖得尼看到友谊号的美国人也都主张自己应该拥有船上的黑人。反对奴隶制的人们集资聘请了康州著名律师罗杰ˑ波德温替起义的黑人辩护。从联邦地区法院、巡回法院到最高法院，罗杰ˑ波德温律师的严谨辩护一次次赢得有利于他的客户的判决。在最高法院，罗杰ˑ波德温律师得到了美国前总统约翰ˑ昆西ˑ亚当的支援，亚当代表门德人一方进行了总结发言。最高法院最终裁决，那些被劫持的门德人本来是自由人，被非法劫持和运送到美洲，所以他们不是奴隶、而是自由人，他们也有权武力反抗非法监禁。幸存下来的门德人最后由支持废奴的美国人集资送回非洲。在门德人等候判决时曾被关于康州纽黑文市政厅地下室，那个古老建筑前现在竖有友谊号纪念碑，纪念此事。
图6 位于康州纽黑文的友谊号纪念碑
图源：https://www.slaverymonuments.org/files/fullsize/91fe9f6c3146000c29633aa2e7893a9f.jpg
霍尔参议员的爷爷撒母耳ˑ霍尔（Samuel Hoar）也是美国独立战争的参与者。他率领着他的三个兄弟（霍尔参议员的叔公们）和其父亲、岳父（霍尔参议员的曾祖父们）一起参加了打响美国独立战争第一枪的莱克星顿和康科德战斗。撒母耳ˑ霍尔那时在美国民兵部队里是名中尉，他的岳父阿比亚ˑ皮尔斯前一天刚被选为上校，但因为当天还没收到正式任命，他那天是做为普通士兵和女婿、亲家在同一连里并肩战斗。麻萨诸塞殖民地的英军当时只驻扎在波士顿并控制那个城市，1775年4月19日天没亮就从波士顿出发，想出其不意到康科德镇搜缴美国民兵的武器库。但美国人已经得知情报[iv]，疏散了大部分武器，并严密监视英军动向。英国人从波士顿一出发，沿路就有美国探子用篝火、打鼓等方式通知附近各镇的民兵：英国军队出动了。各地民兵听到报警，就分别带上自己的武器，向英军行进的方向集结。英国军队在到康科德的路上经过莱克星顿镇时，遭到该镇美国民兵的武装围观，双方不知是谁一紧张打了一枪，于是互相射击起来。在场的莱克星顿民兵人数远少于英军，所以打了一通就撤了。毕竟莱克星顿不是英军的目的地，英军进一步行军到康科德去搜缴武器。在康科德镇，英军分成几部分。其中一部分通过位于镇北的康科德桥，到镇外西北郊区的一个农场去搜索，并留了一小部分士兵警戒在康科德桥北口以保证去农场的英军的退路。康科德镇的民兵本来集中隐蔽在镇北正对康科德桥的小山上。当他们看到看守康科德桥北的英军人数不多，就从山上冲了下来。英军退到桥南，双方隔着桥第一通枪弹打过之后，霍尔参议员的外曾祖父皮尔斯冲过桥去捡起被打死的英国士兵的枪和子弹袋继续战斗。这很有可能是美国独立战争中美国人从英军缴获的第一支枪。英军在撤回波士顿的路上又遭到从附近各镇赶来的民兵的围追堵截，损失惨重。
霍尔参议员的父亲也名撒母耳ˑ霍尔(Samuel Hoar, 1778年-1856年)，曾经是麻萨诸塞州（简称麻州）最著名的律师。据麻州大法官萧乐缪（Lemuel Shaw）说，在所有该州律师中，撒母耳ˑ霍尔最能影响陪审团的意见。他的说服力不仅靠口才，也靠人品。因他在社区中声望很高，大家都信服他。他做过一届美国众议员（1835年-1837年），曾做过关于国会有权废除华盛顿特区的奴隶制的演讲，撒母耳ˑ霍尔认为宪法赋予了国会该等权力。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南卡罗莱纳州有一个法律，如果停靠在南卡州港口的船上有黑人水手，这些黑人必须被关在南卡港口的监狱里。船只离港前需要缴付监狱费才能把黑人船员领走。如果船只不肯缴监狱费而把水手留在南卡，则黑人水手会被贩为奴以偿还监狱费。已经废除了奴隶制的各州对这个相当于绑架勒索其他州公民的南卡法律气愤填膺，认为它违反美国宪法。麻州州议会指令州长聘用律师到南卡挑战此法律。州长在南方没有找到合适的律师肯接这个案子，于是就问已经退休的撒母耳ˑ霍尔肯不肯干。出于公义心，本已退休的撒母耳ˑ霍尔慨然接受。州长的聘用本身就很说明撒母耳ˑ霍尔做为律师在麻州的声誉，麻州势必要派自己最好的律师去与敌视北方的南卡法院对抗，而且此人也要有过人的勇气面对带着极大偏见的南卡群众。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撒母耳ˑ霍尔到达南卡，他的任务被当地人知晓之后，就有暴民威胁要绞死他，南卡州议会通过决议指令州长把北方来的使者赶出南卡州。幸好有一些南卡州的知名人士，为了维护南卡的声誉，暂时安抚住暴民先不要动武。他们中的几十人极力说服撒母耳ˑ霍尔乘坐这些人提供的私家车，离开南卡。撒母耳起初坚决不肯在未完成任务前离开南卡。但是南卡人士明确告诉他，如果他不主动离开，也会被强行塞进马车带出南卡。为保持尊严，他最终同意自己走上去港口的马车。在整个过程中，他都保持着尊严和无畏，受到麻州各界的赞扬。而且他在南卡受到的待遇使北方各州意识到奴隶制在南方根深蒂固，这差不多是北方第一次开始意识到南北之间的分歧之大可能需要一场战争才能解决。
十九世纪中叶，美国北方有势力的大党是辉格党。辉格党支持明智地使用国家权力，保护本土工业，发展河流运输和港口等基础设施，维持稳健的货币等。大多数北方辉格党人反对奴隶制，正如撒母耳ˑ霍尔和他的大儿子E.R.霍尔,这类人被称为良心辉格党人。但部分北方辉格党惧怕因废奴而得罪南方奴隶主、影响南方对北方工厂供应棉花，所以不敢反对奴隶制，不断地向南方奴隶主妥协（例如通过联邦法律要求北方州允许南方奴隶主在北方州追捕逃跑的奴隶），这些人被称为棉花辉格党人。1848年，辉格党在总统初选时推举泰勒将军做辉格党的总统候选人，因为他在刚结束的美国-墨西哥战争中立了大功声望日隆。但泰勒将军是一名南方奴隶主，且从来没有表现出对辉格党的原则的认同。撒母耳ˑ霍尔的大儿子E.R.霍尔(Ebenezer Rockwood Hoar)愤而于1848年起草了一份呼吁书，呼吁成立自由土地党（Free Soil Party），致力于在美国人新开发的中西部领土实行反对奴隶制。撒母耳ˑ霍尔是在呼吁书上第一位签字的人。自由土地党与其他反对奴隶制的党派几年后合并为共和党。E.R.霍尔本人也是个才华出众的律师，后来做过麻州最高法院法官、美国司法部长等职。
霍尔参议员的个人经历
图7. 霍尔参议员
图源：http://academic.brooklyn.cuny.edu/history/johnson/hoar.h1.gif
1826年8月29日，乔治ˑ弗利斯比ˑ霍尔就出生在麻州康科德镇（Concord，MA）这样一个家庭里。当时的康科德镇居民基本都是信仰新教的英格兰移民的后裔，节俭勤劳。在乔治成长过程中，虽然他父亲是当地最富庶的人之一，乔治和他兄弟们每天早起要负责从井里打水、生火。他童年时期，还听过两位参加独立战争的老邻居讲当年的故事。
康科德人杰地灵，美国历史上多位著名的文化人都和乔治ˑFˑ霍尔在康科德有交集。美国超验主义的代表人物，著名哲学家、散文家、诗人拉尔夫ˑ沃尔多ˑ艾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在霍尔上小学期间就已经是有影响的人物，时不时在镇上的学校演讲。霍尔回忆他长大后读艾默生的书，意识到有些内容他小时候在艾默生的演讲里听到过。沃尔多ˑ艾默生是霍尔的父亲撒母耳的近邻和朋友，他的弟弟查理斯ˑ艾默生与乔治的大姐伊丽莎白 ˑ 霍尔订婚。查理斯本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物，从哈佛本科和法学院毕业后，在乔治的父亲撒母耳ˑ霍尔的律师所实习、工作。不幸在马上要结婚时，查理斯受寒生急病去世。伊丽莎白和艾默生一家都很亲密，与沃尔多ˑ艾默生一生情同兄妹。沃尔多ˑ艾默生和他所代表的美国超验主义相信每个人都带有神性，人可以通过自然与上帝直接沟通并了解真理以指导自己的行为，而不是机械地遵守教会程序。在具体实践中鼓励独立思考，不人云亦云。
名著«红字»的作者内森尼尔ˑ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的太太索菲亚是位画家，她在少女时代与乔治的姐姐是闺蜜，所以十几岁的乔治在霍桑夫妇去度蜜月回家前，还去帮忙收拾霍桑的新房。乔治ˑFˑ霍尔晚年时回忆，虽然霍桑夫妇当时生活清贫，家具是便宜的枫木制作，但上面有画家索菲亚手绘的仙人、风景，非常雅致。
乔治ˑFˑ霍尔与超先验主义的另一位代表人物作家亨利ˑ梭罗（Henry Thoreau）曾同在康科德上学。梭罗年级更高，是个大自然的爱好者，喜欢带着低年级同学划船、出去摘果子敲栗子，他熟悉树林里所有的小鸟、小动物。霍尔和梭罗的友谊一直保持到梭罗离世。霍尔喜欢与梭罗一起散步，梭罗聊天时说的话有时也会出现在他的书里。梭罗的政论文章«论公民不服从»(Civil Disobedience)论述了独立的个人与政府的关系。在梭罗看来，真理未必掌握在大多人手里；他反对当时的美国政府对墨西哥发起的侵略战争和对南方奴隶制的纵容，以不缴税为抗争手段。年轻时的圣雄甘地读了«论公民不服从»深受启发，发起非暴力抵抗运动，反抗不公正的英国殖民统治。而美国的黑人领袖马丁ˑ路德ˑ金也深受«论公民不服从»以及圣雄甘地的影响，在争取民权的斗争中采用非暴力抵抗，赢得美国各族人民对民权运动的支持。
乔治16岁进哈佛大学学习，大学毕业后，在他哥哥E.R. 霍尔的律所学习法律一年，然后进入哈佛法学院学习。
1849年乔治ˑFˑ霍尔法学院毕业取得律师资格后，选择在麻州伍斯特市（Wocester，MA）居住并开业。做此选择，很重要的原因是伍斯特市是当时主张废奴的自由土地党的活动中心。
此后近二十年，乔治ˑFˑ霍尔基本都在做律师，只有在他25岁那个冬天被社区推选去做过州众议员，31岁那个冬天去做过一届州参议员。1852年，年轻的霍尔被伍斯特市资深律师埃默里ˑ沃什伯恩（Emory Washburn）选为合伙人。沃什伯恩曾做过法官，他要去欧洲半年，需要霍尔在他不在的半年里照应一下他的客户。可是没等沃什伯恩从欧洲回来，他就被选为麻州州长。霍尔于是接手并留住沃什伯恩的全部客户，可见其业务能力出色。
图8 ：1908年，霍尔逝世4年之后，伍斯特居民为他建立的塑像
图源：https://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thumb/2/23/George_Frisbie_Hoar_Monument_-_Worcester%2C_MA_-_DSC05746.jpg/1200px-George_Frisbie_Hoar_Monument_-_Worcester%2C_MA_-_DSC05746.jpg
霍尔同时也活跃于社区和教会。他一到伍斯特市就立刻参与自由土地党活动，并在两年内成为伍斯特县的自由土地党县委会主席，协调自由土地党在该县52个市镇的竞选活动。这些政治活动可能也帮助了他的律师业务。到1868年霍尔首次被选为联邦众议员时，他在县里每个镇都有客户。霍尔热心公益，他为伍斯特公共图书馆募集到第一笔捐赠，并被选为馆长；他也是著名的伍斯特理工学院的发起人之一。当时没有电视、音乐会等大众娱乐项目，成年人娱乐的重要方式是参加学园（lyceum）讲座。本来伍斯特学园被社区里年长保守的社区领袖把持着，改革派或激进派人物不会被邀请去演讲。相对年轻的听众渴望听到不同的声音，于是他们选举霍尔做学园主任，还选了与他志同道合的人做董事。在霍尔的主持下，学园邀请持各种观点的人就他们感兴趣的主题做演讲，吸引了更多的听众，学园也更受欢迎了。
图9。 19世纪新英格兰地区的学园
图源：https://stmuscholars.org/wp-content/uploads/2016/11/salem-lyceum.jpg
霍尔工作非常认真，甚至忙到把身体累垮，医生开出的方子就是让他去欧洲旅行疗养。1868年就在他因身体原因到欧洲休假的时候，他被共和党提名为联邦众议员候选人。和现在的美国政治不同，霍尔自己并没有参与竞选，完全因他在社区的崇高声望当选众议员。
霍尔1869年初到首都华盛顿就任众议员。那时美国南北战争结束不久，黑人虽然被从奴隶制解放出来，但大部分南方州仍然抵制给黑人选举权。美国国会1866年6月通过宪法第十四修正案，赋予被解放的黑人公民权包括选举权（当时选举权仅限于成年男性）。因国会以接受宪法第十四修正案为条件，允许南方州恢复在国会的代表席位，并解除联邦政府指派的军事政府管制，所以第十四修正案在1868年7月获得足够多的州接受而正式成为美国宪法的一部分。在众议院第一个任期里，霍尔支持为实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所需要的新立法。他还发起新议案，试图让联邦政府拨款帮助各州提供免费教育，出发点是为黑人提供免费教育，使他们可以有效地行使新获得的选举权。可惜在他在国会任职的三十多年里，这个议案始终没能同时通过两院成为法律。
在霍尔的众议员和参议员职业生涯里，他始终支持被压迫群体争取平等的斗争。他从年轻时起就支持女性选举权，并在1869年和1873年，两次就此议题发表演说。他的演说被支持女性选举权的全国联合会印成传单发表。获此殊荣的仅有七位当时最有名的公众活动家、演说家的十篇演讲，其中霍尔一人就有两篇。
霍尔做为众议院劳工和教育委员会成员向众议院推送的议案之一，授权成立联邦劳工委员会，调查劳工工资、工作时间、工作环境、劳资之间的利润分配等一系列劳工阶层的状况，这就是后来的美国劳工部的前身。霍尔领先于时代地支持劳工八小时工作制。实际上早在1852年，他在麻州众议院就曾发表演说，要求限制劳工每天最多工作十小时。这有可能是在美国各州立法机构关于劳工工作时间限制最早的演讲，当时遭受到很多人的反对和嘲讽。一位农民州议员怪腔怪调地质问：“这位从伍斯特来的年轻人是否允许我早起给我的奶牛挤奶？” 直到1938年，美国联邦才第一次通过法律，规定如果劳工每周工作多于40小时，雇主需要支付劳工更高的加班费。霍尔在这一问题上，走在潮流前面。
图10. 美国8小时工作制运动的宣传画
图源：https://blog.sandglaz.com/assets/MayDay.jpg
1876年的总统选举结果非常接近，在各州，两党之间互相攻击对方腐败、造假，双方都能拿出不少证据。参议院共和党占多数，众议院民主党占多数，谁也不服谁。很多人都担心美国再次爆发内战。
图11. 1876年的漫画描述当年大选，标题：“他当然想选民主党了！”
图源：https://www.smithsonianmag.com/smart-news/confusion-voter-suppression-and-constitutional-crisis-five-things-know-about-1876-presidential-election-180976677/
参众两院后来各选出七人（其中共和党参议员四人，民主党参议员三人，共和党众议员三人，民主党众议员四人），讨论决定如何解决选举争议。霍尔被共和党众议员推举出来做为众议院选举委员会(Election Committee)的一员。讨论结果最后做为《选举委员会法》(Election Commission Act)被参众两院通过，由格兰特总统签字生效。该法规定，参众两院各出五人（其中共和党参议员三人，民主党参议员两人，共和党众议员两人，民主党众议员三人），再加最高法院选出的五名大法官，组成选举委员会（Election Commission），在国会开票数点各州公证的选举人（electors）票数时，如果有议员抗议某个州的选举人投票结果，争议将由选举委员会裁决。霍尔再次被共和党众议员选为选举委员会一员，可见其在众议院的地位。最终共和党候选人卢瑟福·伯查德·海斯(Rutherford B. Hayes)被选为总统。霍尔在解决选举争议的过程中的表现，使他在整个麻州和美国都声望大涨。
1877年，霍尔被麻州立法院选举为代表麻州的联邦参议员。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排华法的议案和其他关联议案被提上国会议程。
排华法案的背景
为了赶加州的淘金热，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有比较多的华裔移民美国。1865年，横跨美洲大陆的铁路建设中缺少劳动力，铁路公司发现那些看似瘦弱的中国劳工特别吃苦耐劳，干活效率很高，于是开始到中国大量招募工人，送到美国铁路工地上干最苦最累的活。中美之间的平等条约《中美天津条约续增条约》（又名《蒲安臣条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于1868年签署。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本是林肯派到中国的大使，主张对中国实行公平外交，而不是武力。在1867年离任驻华大使职位即将回美国的时候，他被清政府委任为全权使节，带领着三十人的中国外交使团，出使各国。蒲安臣不负清政府的期望，与美国政府签署的《蒲安臣条约》承认中国是一个平等的国家，反对一切割让中国领土的要求，规定中美两国公民有权选择到对方国家旅行、居住。美国当年希望保护美国公司从中国招募工人的权利，所以在清政府尚未签字之前，美国国务卿汉密尔顿·菲仕(Hamilton Fish)在格兰特总统的授命下，给美国驻中国代表写信，要求他催促清政府承认蒲安臣条约。信中说：“除了这封指示信里前述内容涉及的因素之外，还有许多因素决定需要这样做。每个月都有上千中国移民在太平洋海岸登陆。他们已经穿过[洛基]山脉开始出现在内陆。他们的勤劳、耐心、忠诚，还有他们的智慧，赢得了雇主的信任。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移民会继续并增加。[v]”很显然，当时美国政府没有觉得这样规模的华裔移民有什么问题。
1869年底跨洲铁路建成，大量工人变得无活可干。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美国遭遇严重的经济危机，很多工人失业。于是集中在加州的华裔被当做替罪羊，很多白人认为没有工作是因为华裔劳工抢了他们的饭碗。这本来只是个加州矛盾，美国其他州的人绝大部分连华裔都没有见过。排华本不应该是全国性话题，但是它被政治化为全国性话题。1876年到1896年的五次总统选举，其中有两次赢得选举人票数(elector vote)的候选人不是赢得最多选票的人，尤其1876年的选举，最终当选总统的卢瑟佛德ˑBˑ海思只比对手多一票选举人票。另外有两次选举，同时赢得选举人票与选票的候选人在全国比对手赢得的选票多出不到一万票[vi]。也就是说，每次选举时，两党候选人之间的竞争都非常激烈，谁也没有多少优势。两党为了赢得总统选举，每票必争，包括那些反对华裔劳工的西部选票。
«排华法案»第一次通过国会是在1882年，但它的伏笔在1870年通过修订后的《国籍归化法》时就埋下了。1870年之前，出生在美国以外的人中，只有白人可以入美国籍。南北战争结束后，1870年美国国会考虑修订《国籍归化法》时，代表麻州的参议员、废奴派领军人物查理斯ˑ萨姆纳(Charles Sumner)提议不因种族限制入籍权利。本来萨姆纳的议案已经通过参议院全体委员会，但是在参议院讨论时，因排华势力的坚决反对，特别是内华达州参议员威廉ˑ司徒瓦特(William Steward)威胁阻挠议事程序，修订后的《国籍归化法》只允许欧裔和非裔入美国籍，而对其他族裔能否入籍保持沉默。笔者妄自猜测在1870年国籍归化法修订案通过时，大多数参议员都知道该修订案不符合美国宪法的精神，但是出于政治原因，很多人不敢投反对票而干脆缺席。最终反对票(8票)与缺席票数(32票)的总和超过了赞成票(33票)。1870年修订的《国籍归化法》造成华裔没有公民投票权，在之后的一系列排华法案立法时，居住美国的华裔完全没有政治影响力，绝大多数国会议员在做出不利于华裔的投票决定时毫无后顾之忧。
1879年，在加州和西部其他几个州的国会议员的推动下，国会通过了《十五乘客议案》，限制任何到达美国的船只最多只能运载十五名中国人。在参议院辩论《十五乘客议案》时，新科参议员霍尔坚决反对该议案。在1879年2月14日，霍尔参加参议院辩论时，明确指出他反对《十五乘客议案》基于三个原因：一、这个议案没有必要，二、它损害了好不容易赢得的中国给美国的商业特许权，三、它违反了美国的基本原则。因违反美中两国签署的《蒲安辰条约》，《十五乘客议案》被总统卢瑟佛德ˑBˑ海思否决，没有成为法律。从1879年参议院考虑《十五乘客议案》到1902年《排华法案》最后一次延期，乔治ˑFˑ霍尔的立场始终没有改变，他反对因种族歧视华裔、剥夺华裔的民权。到1902年时，他变成参议院里反对排斥华裔唯一的声音。因违反美中两国签署的《蒲安辰条约》，《十五乘客议案》被总统卢瑟佛德ˑBˑ海思否决，没有成为法律。
1880年，鉴于美国国内的压力和美国政府的要求，中美之间修订了两国之间的条约，即《中美续修条约》（又称《安格尔条约》）；清政府被迫同意美国可以对中国劳工到美国设定一些限制，但是新条约明确规定美国不能完全禁止中国移民。于是，排华势力在1882年以实行新条约为名再次提出排斥华裔移民的议案。
霍尔用 “人人平等”这一美国最基本原则痛击排华法
1882年的第一个排华议案由加州参议员约翰ˑ米勒(John F. Miller)提出，提议二十年内中止华裔劳工进入美国。该议案的替代议案虽然被参议院通过，但最终被切斯特ˑ亚瑟总统否决，因为他认为二十年的中止期违反两国之间的条约精神。但紧接着，排华势力又提出了第二个排华议案，十年内中止华裔劳工进入美国，并且禁止任何华裔加入美国籍。这个议案被通过，而且总统没有否决，成为«排华法案»。乔治ˑFˑ霍尔在1882年第一个排华议案在参议院辩论时发表长篇演说，他反对排华法案不仅因为它违反中美之间的条约精神，更因为它违背美国独立宣言所立的美国建国原则。
霍尔开篇说：
“主席先生，一百年前，美国人民成立这个国家是根据一项道德法则。 他们宣告，所有人都平等地从造物主那里获得追求幸福的权利，而且该宣告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项行动； 追求这项权利的平等是神赋正义适用于人类的基本规则； 对该权利的保证是政府成立的目的，而对该权利的破坏是政府应该被推翻的正当理由。”
他认为，正是因为美国有这样的建国原则，世界各地的移民都愿意到美国寻求新生活，而不是墨西哥或南美国家；没有什么比基于种族或职业的法律区别更违背美国的基本原则了。
霍尔详细讨论了移民自由的学说、美国历史上的种族问题和这个议案的历史。他认为种族歧视曾是美国历史上可耻的政策，给这个国家留下了深刻的伤痕，应该不遗余力地避免。排华法案等于宣告美国要限制人权，而且不打算尊重和另一个大国签署的条约的精神，霍尔指出这会给美国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害。
他也抨击了《安格尔条约》，认为该条约系统性歧视华裔、固化阶级偏见，是可耻的。他警告这样做等于放弃了美国的建国原则，即所有人在造物主面前都是平等的，都有权利追求幸福。
霍尔也用具体数据说明没有必要通过排华法案，因为在美国移民快速增长的时期，华裔移民的数量实际上在减少。他嘲笑鼓吹排华的人自我矛盾，一方面自诩比华裔高等，一方面又声称美国境内少数的华裔会摧毁强大的民主的美国。霍尔直言，排华的真正原因不是自我保护，而是赤裸裸的种族偏见。
霍尔提醒那些对华裔有偏见的欧洲移民，就在四十年前，他们自己也是类似的种族偏见的对象。关于华裔的所有指责也曾被用于爱尔兰移民身上：他只想在美国挣一把就走、他用廉价劳动力导致其他美国人饿肚子、他的住处脏乱差、他只忠诚于他的原生国等等。
霍尔也把对华裔的偏见与欧洲历史上的排犹主义相提并论，认为加州华裔的待遇类似某些欧洲国家里的犹太人：他离开自己的社区就被人扔石子儿，他被认为不是基督徒、永远也不能和主流文化融合……霍尔把加州华裔不能很好地融合于其他社区归咎于加州的歧视性法律，而不是华裔本身的问题。他相信如果没有这些法律障碍，华裔的经济产出会提升所有劳工的生活水平。
霍尔对于将种族偏见置入美国联邦法律中非常担忧。他在长篇演说的最后警告说：
“我相信«独立宣言»的不朽真理与黄金法则[vii]和登山宝训出自同一来源。我们可以相信颁布这些法则的上帝会保全遵守这些法则的国家。宇宙法则有其自身的规律，亘古不变。同一个权威使指南针指出南北，使穿过天空的星星消失、承诺在一千年后它会准时回来并遵守他的诺言，这一权威将证实他的道德法则是正确的。正如我们的父辈一百年前所踏上的道路注定给这个国家带来安全、力量和荣耀一样，我们现在打算踏上的道路也必将让我们感到羞耻、软弱和危险。”
霍尔参议员的这个演讲是对排华法案最全面的驳斥。他不仅批评了法案的具体细节，更重要的是从基本原则上否定了排华法案。霍尔参议员的演讲明确表现出，他反对排华法案，是出于他笃信的基督教信仰，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也出于他对美国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有近似于宗教信仰的坚定信念，即人生而平等，且人人有追求幸福的自由。他用这些基本原则指导自己的行为和投票，而不考虑如何做有利于自己再次当选。
图12. 霍尔参议员
图源：https://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thumb/6/62/GeoFHoar.jpg/330px-GeoFHoar.jpg
菲律宾问题上，霍尔坚守正义立场
霍尔参议员的独立精神和对美国宪法的坚守在他对菲律宾问题上也充分体现出来。
西班牙从十七世纪开始殖民统治古巴。十九世纪中末期，古巴的独立运动此起彼伏，但遭到西班牙政府的镇压。美国舆论始终同情古巴的独立运动，并在1898年为此卷入一场与西班牙的全球战争。西班牙当时是个殖民帝国，美国和西班牙的战争在古巴、波多黎各、菲律宾和关岛多个战场展开。西班牙已经国力日衰，无力在离本土遥远的多个地方与美国对抗，几个月后就要求和平谈判，并且愿意把在世界各地所有的殖民地或送或卖给美国。霍尔参议员是最强烈反对美国接收西班牙的各殖民地的公众人物之一。他认为美国联邦政府只有宪法中明确赋予它的权利，没有其他权利。而美国宪法没有给与联邦政府攫取殖民地的权力。在解释宪法时，应该运用«独立宣言»所表达的原则。殖民地地区的人民在美国国会没有代表，没有宪法保障的权利，也就不应该由美国统治。尤其在菲律宾问题上，他认为菲律宾人具有自治的能力，不需要美国人的统治。而且西班牙在停战前已经不在管辖菲律宾除了马尼拉以外的大部分地区，也就没有法律资格将菲律宾的管辖权卖给美国。为此，他不惜公开反对与他有深厚个人情谊且同为共和党人的麦金莱总统(President William McKinley)和代表康州的普莱特参议员(Senator Platt)。可惜的是，大部分美国人和国会议员都很享受美国的军事力量带来的权力，支持麦金莱总统领导的政府与西班牙签署的和平条约，接收西班牙的前殖民地为美国殖民地。霍尔参议员在支持民族自治、反对霸权主义方面也领先于时代。
美国与西班牙谈判的和平条约需要参议院批准，在参议院准备投票的前一天，麻州年纪最大的联邦众议员、德高望重的威廉ˑ拉沃灵(William C. Lovering) 写信劝霍尔不要和共和党主导的政府过不去。霍尔当天立即回信，解释他在参议院投票的出发点。他说：
“我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但是我必须以上帝指给我的方式对待我的责任。…我的立场不取决于谁和我站在一起或谁反对我，也不取决于我是否属于多数派或少数派。我的立场只取决于公平和正义。
“这个条约旨在用金钱购买一千万人的主权。我有一位受尊重的先辈，他是向通过不朽的«独立宣言»的代表大会提交该宣言的五人之一，我的血管里流着这样的先辈的血。我不可能践踏«独立宣言»的原则而玷污我的血统。…
“你问我这个条约问题是否大于人民。…也许你回答了下面这些问题以后也就能回答你自己的问题：
“是否正义大于人民。
“是否真理大于人民。
“是否公平大于人民。
“是否自由大于人民。
“这些当然大于任何一个政党或一代人。…”
霍尔参议员这封信是为解释他对待菲律宾问题的出发点，其实也很清楚地解释了他对待《排华法案》的出发点。他的立法态度充分体现了超验主义在现实中的具体应用，独立思考，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不畏惧与多数人意见不同。即使他的所有参议员同事和他观点不一致，他也能义无反顾地坚持自己的立场。
图13。1900年4月17日霍尔就菲律宾问题国会发言原稿
后记
2020年10月18日是个星期天，全球仍处于新冠流行期间。在下午两点的明媚阳光下，一群戴着口罩的麻省华人聚集在位于康科德镇沉睡谷公墓的霍尔墓地举行纪念活动。霍尔出生在康科德镇，也被埋葬在这里。
这场悼念活动的发起人是中华文化历史协会创始人李卫新(Wilson Lee)和妻子李徐慕莲(Esther Lee)，还有新英格兰华人历史主席苏珊(Susan Chinsen)。遵照华人扫墓传统， 李卫新带来了金猪、烤鸡、白糖糕等其它中式点心。一位新移民母亲特意带来了儿子和女儿，让孩子们了解美国华人艰苦卓绝的历程并从中受到启发。
图14。麻省华人纪念霍尔参议员
Photo Courtesy：Wilson Lee
李卫新说:”霍尔参议员是唯一一位在历次国会关于《排华法案》的投票中都投下反对票的人。让我们以此来铭记他。”
参考资料：
- George Frisbie Hoar, Autobiography of Seventy Years, Vol. 1-2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03), reproduced in eBook by Project Gutenberg 2006.
- Frederick H. Gillett, George Frisbie Hoar (The Riverside Press Cambridge, 1934), reproduced by Kessinger’s Legacy Reprints.
- Martin B. Gold, Forbidden Citizens, Chinese Exclusion and the U.S. Congress: A Legislative History (TheCapitol.Net, Inc. 2012)
- Wikipedia上词条Battles of Lexington and Concord, Spanish-American War, United States v. Amistad
[i] 《格雷沙姆条约》(Gresham-Yang Treaty)，又称《限禁来美华工保护寓美华人条约》。
[ii] 参议院全体委员会(Senate Committee of the Whole)是当时参议院立法程序之一。任何议案都要通过参议院全体委员会的辩论和投票，才能交到参议院再次被同样地考虑、辩论。这个程序在1930年被取消。
[iii] 1904年，中国拒绝延长与美国的«格雷沙姆杨条约»(又称《限禁来美华工保护寓美华人条约》)。美国国会通过议案，将«排华法案»的期限与«格雷沙姆杨条约»脱钩。«排华法案»事实上成为永久性法案，直到1943年被废除。
[iv] 历史学家推测美国民兵的情报来自于玛格丽特ˑ凯奇夫人。她出生在还是英国殖民地的新泽西省，嫁给了英国派遣到麻萨诸塞的军事总督汤马斯ˑ凯奇。她同情美国爱国者，而且认识一些美国民兵领导人。
[v] 这一段信的原文引自参考书2，第115页。
[vi] 参见Martin B. Gold在百人会(Committee 100)的演讲《排华与美国国会：立法历史》，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mse6QwI5EU&t=771s 12‘04’‘。
[vii] 霍尔演讲中所说的黄金法则（the Golden Rule）是指基督的“爱人如己”的教导。
Title: Senator Hoar of Massachusetts – Fighting against Chinese Exclusion Act until Twilight Years
George Frisbie Hoar was the only senator who voted against the renewal of 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 in 1902. This essay is a short biographical narrative of George F. Hoar, capturing the influence of his pedigree, upbringing, and education to his anti-racist and anti-imperialism positions in the legislature.
